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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铁路边

来源:江山传媒集团    作者:范匡夫     时间:2020-04-01 09:10:10    「我要投稿

  我家在铁路边。家乡的田呀地呀,水渠河塘也在铁路边。从我家出门往西50米,就是一个铁路道口,道口往北两华里是平坦火车站,往南两华里是双塔底弯道。站在道口,火车由北往南过来,先是在天地混合处,看到一个小黑点,一会儿小黑点又成一条黑带子,带子上方升腾着一条弯弯绕绕的烟柱子,黑带子越来越大,待大到好像一段长城奔驰过来,脚下的地脉也开始震动,铁轨一上一下的起伏,便轰隆轰隆呼啸到面前。在南边,火车从弯道上出来,很像赛两百米的运动员跑弯一样,有点侧着身子,看上去就要歪倒一样,吓得路人不敢走弯道内的小道,待火车头上了直道,还在过弯道的车腰车尾会左右摇摆几下,如同水蛇往前,蜿蜒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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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81年江山过境的铁路单轨


  为了安全,火车进出弯道都要“呜——呜——呜”地鸣叫几声。那时铁路边的乡村田野简洁清静,很远就能听到火车声。一听到这响声,我和小伙伴们就会夺门而出,跑去道口边上看火车。火车刚过去,铁轨仍是上下一起一伏,我们三脚两步跑上道基趴下,左耳贴着铁轨听听,右耳贴着听听,听到了“吧嗒吧嗒”的震动声,好高兴呀!后来上学去了乡中心小学,春夏初秋白日长,放学时太阳还斜挂在前方的树梢上,小同学们上了铁路就走钢轨,两只小手左右平展伸出,上下摇摆,看谁能不掉下来。城里6年中学,铁路是我回家的必由之路。在平原地带,铁路总是高出四周的田野和农舍。一上了铁路,一双亮晶晶的铁轨平平展展地伸向远方,天空碧蓝,田野空旷,路边流水作响,脚下枕木均匀洁净,一种快乐的心情便油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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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84年铁路道岔口


  从小学到高中,从童年到小青年,门前的铁路给了我许多新奇、快乐和想象。幼时看到本县本乡北上抗美援朝的小叔大哥们拥在车门挥着白毛巾向家乡告别,我也大人一样热泪盈眶。上世纪60年代初,门前一列列军列南下福建,解放军唱着战歌上前线,我想长大了也去参军。日日夜夜,火车南来北往,有时看着火车风驰电掣般过去,心里就忖:这车开往哪里,那里是什么模样。我特别在意看机车,那是多么神奇的力大无比!那时的机车是无门的,站在路边从开合的锅炉口可看见通红的火势。机车里3人,一色黑色工装工帽,颈子上扎个白毛巾,司机、副司机的窗户总是开着,半个上身露在窗外,全神贯注地瞭望着前方。司炉常是连添几铲煤后,转身来到门口,两手把着舷梯的两边,两眼望着车外,两脚一只站得稳稳的,另一只跟着车轮的节奏抖动着,那样子真和年轻的共和国一样朝气蓬勃。那时有多少铁路边的少年,和我一样,梦想着长大了也能开开火车。

  那时候,铁路边的人,大多没喝过墨水,但天天看着火车南来北往,日积月累,还有和我们村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少路边村,解放后就出过几个铁路工人。他们一年到头,或戴或背着个印了“钢轨头”大印子的草帽,对乡亲们有问必答,这就和现在坐高铁出去旅游一样,长在铁路边,也会长见识。我们那儿的铁路边人,差不多晓得,那四对轮子的火车头是美国制的,五对轮子的是苏联造的;那长长柔柔的绿皮客车,北上的是单次,南下的是双次,车次两位数内的是快客,三位数以上的是慢客;那灰黑色的闷罐车,大门敞开中间拉个铁链的,是运部队运好人的,大门紧闭,只在两头上方开个半张报纸大窗户的,是拉犯人的;那底面稍窄车厢板只半截的露天车是拉煤的;没有车厢板,平平底面上长长一排,后车昂头搭挂在前车车厢上的,是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产的解放牌新汽车;那伪装了绿枝运往福建前线的,村里的复退军人说,炮管又长又细的是加农炮,稍短一截的是榴弹炮,最短的是重炮;那肩上背上肚皮上拉了几条白杆杆的是奶牛,身架子又匀称又英气的是马,比马高大一点的是骡;同样是碓轮杆般粗的圆木,往东往北去的,是从广西云南运往上海等地的楠木,往南去的,是从东北运往福建的红松。铁路边的人对铁路是相当熟悉的。在我们村里,许多人关在家里,听着车子开来的响声,躺在床上就晓得是什么车。那轰隆轰隆地过来的,一定是沉重的货车;喀嗒喀嗒节奏轻快地过来的,是温和的客车;那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又不时“嘟——嘟——嘟”地响着汽笛的,是蒸汽机火车头在调头。那时全村没有一户人家有钟表,掌握时间夜里听鸡叫,白天看火车。金华至南昌的213次慢客抵达平坦火车站是将近上午11时,车子一过,再搁一支烟工夫,队长就扯开嗓子喊一声:“收工了。”社员们一边说笑着“客车来,把家回”,一边迈步上路。

  家门前有铁路,铁路边的人真是受益多多。我的家乡在江山县的北部。江山地势南高北低,东南西三面山峰连绵,北边坦荡如砥。从我家乡这带开始,东边的武夷山和西边的怀玉山余脉,像朝着底边伸展的三角形的两腰,越往前张角越大,山形越缓和,地势越开阔。地理上称这带为金衢平原南端。这里东西两边,远山余脉连成低低的曲线,从南往北,一望无际,阡陌纵横,田野和村庄交替向前铺展。平整如海一片连着一片的是稻田,高出一截的叫埂地,地里长着玉米、芝麻、粟子、甘蔗。宽阔的田地之间,大大小小的湖塘星星点点,长长短短的溪流弯来弯去。村舍白墙黑瓦,高矮一致,村边屋前一弯清水静静流过。身形修长的金衢平原南端真是古朴秀美!上世纪30年代,浙赣线开始纵贯其中。遥想当年,古老的平原上有了火车,如同草原上有了骏马,蓝天白云下一列火车从远处气势磅礴地奔来,将一片片田野,一个个村庄掠在身后,快到面前,路边树桠上的鸟儿飞起来,吃草的牛抬起头,劳作的农人伸起腰拄着锄把看,沉重的车轮裹挟的风,鼓荡起道旁的枯叶、碎草,突然之间,古老的平原转动了起来,大地平畴显得更有气势和力量,路边人也开始见识了人类的智慧和机器的力量,一步步开化起来。

  因为是平原,家乡那带田多地多,又位处下游,灌溉便利,旱涝保收。田多粮多加交通方便,家乡算是优势占尽。火车站就在村后,遇上看病投医或大雨大雪,或负荷太重去城里,1毛9分钱一张火车票,一支烟工夫就到了。火车也给广阔的田野、朴素的村庄带来喜庆的气氛,就说看电影吧,那时每隔半个月,铁路分局电影队就来火车站,免费映场电影,这在当时真是一顿文化大餐。拴挂银幕的杉木杆子刚竖起,就有人互相转告,有人搬椅子放砖块占位置,生产队也提早收工。平坦火车站地处上余、溪滩、四都三乡的交叉口,周围村多人多,天擦黑,大伙儿就来了,银幕前后挤满了人,迟来的小伙子只得蹲到墙头上、树杈里。散场后,车站四周的路上,一条条长长的亮光连绵几里,有的打着手电、有的提着灯笼、有的举着火把。我也是个影迷,从1951年下半年跟着兄长观看《白毛女》《钢铁战士》起,一直到1965年离开家乡。

  铁路是列车奔驰的轨道,也是路边人行走的道路。铁路干净、明快、安全,铁路边的人出门都爱走铁路,年纪大的爱走铁道两旁的路肩,年轻人喜欢上到道基走路心。路肩宽的地段一两米,最窄也有两尺多,挑着担也能过。要是下雨,村道上鹅卵石路的缝隙间汪着水,泥巴路被泡得鼓胀胀的,唯有铁道,雨水洗尽了铺得齐膝高的粗犷石子的尘埃,涂过柏油的枕木光亮着,道基里没有积雨。偏离铁路的村落,通常女同胞和孩子不敢孤身走夜路,家在铁路边的却不怕。火车跑得勤,车头上的头灯光芒逼人,照得前方两三公里外的铁道如同白昼,狼和野猪也害怕。铁路上还有巡道组,半天一班,一昼夜四巡,巡道员手推带“冂”形长木把子的小工具箱样的巡道车,突突突地向前,在静寂的夜色里,有国家工作人员同行,胆再小也壮起来。

  家门前有铁路,铁路就如脚下的土地、河流、山脉一样,成了路边百姓的最爱。山里亲戚来走亲,听到火车震天响,惊讶地问:这么响你们怎么睡啊?铁路边的人说,听惯了就习惯了,不响反而睡不着哩。铁路边的人,多是以门前有铁路有火车为自豪的,爱铁路护铁路是渗透在一代代路边人的血脉里的观念。过铁路看信号,不能在道基上玩,不能在路边放牧和堆东西,不在路坡上植树种菜,看到铁轨上有异物要除掉,发现螺丝松动、道钉脱出等快报告……这些都成了习惯。在我少年记忆里,有个镜头仿佛如同昨日。那是1957年春末的一个下午,我们村里两头体壮气盛的公牛斗架,斗得敲锣烧火也隔不开,后一头跑一头追,跑的只顾逃命,到了一个江家畈的铁道口,也没看一下,一头猛撞到正路过的一列货车上。当时我放学回家路过,一看,惊呆了:长长的一列货车撞成了三段,前段后段停在轨道上,中间一段三节车厢脱了轨,一边的轮子搭在道基中间,另一边搁在石子路基上。水牛头破血流死在铁路边。对一个小村子来说,这真是天塌一样的事啊。埂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村支书站出来说:乡亲们,今天的事太大了,令人痛心,痛心的不是我们村里损失了一头牛,而是我们损害了国家,我们对不起国家啊!村支书眼里满噙泪水,乡亲们也都低下了头。那时,在路边人心里,铁路就是国家,就是政府,就是要深深守护的。巡逻看守铁路从不讨价还价。

  难忘1958年7月30日,这天上午村里接到通知,从当天夜晚开始,要派出民兵骨干,给村前铁路双塔底弯道段和桥梁站岗放哨,其中守护桥梁的必须是共产党员。任务重大又神秘,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村里民兵骨干都精神抖擞地去了,一夜守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生。多年后,情况解了密。原来,为了配合封锁金门的“八·二四”海战,东海舰队决定派遣鱼雷快艇入闽参战。从上海走铁路特运,将驻泊宁波的快艇某大队9艘鱼雷艇秘密运至福建。“7月30日在上海起运当天,舰队陶勇司令亲自到现场督办,艇身进行了伪装,执行装载任务的港口工人全部选用政治上可靠的共产党员,运载快艇的专列也由铁道部从锦州机务段专门抽调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功臣列车组成员。专列所经车站皆由站长亲自值班,停靠时两边均安排货车护档,沿途所有桥梁、隧道等重要位置都有民兵站岗。8月1日,专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到了金门对岸的厦门海区。”1958年8月24日夜,我鱼雷快艇突击群在金门料罗湾外海向敌发起攻击。由于战前国民党海军深信金门前线我军没有海上进攻型武器,疏于防范,我方的攻击最终达成了突然性,“敌‘台生’号大型运输船在被我两枚鱼雷击中后,因满载弹药,很快爆炸沉没;‘中海’号坦克登陆舰虽只被命中1枚鱼雷,但受伤严重,若没有附近美国驱逐舰的帮助,也有沉没的可能。”

  “八·二四”海战,我军以小艇打大舰大船,取得了胜利,只是当年千里铁道线上,为它站岗放哨的铁路边人还不知道;我知道了,我把它写到本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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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伍江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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