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的率领下，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在这场历时3年的战争中，240万中国人民志愿军以血肉之躯，阻挡了美帝国主义侵略的铁蹄，并最终取得胜利，不仅维护了亚洲和世界和平、巩固了中国新生的人民政权，也打破了美帝国主义不可战胜的神话，使中国的国际威望空前提高，极大地增强了中国人民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为国内经济建设和社会改革赢得了相对稳定的和平环境。
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本报今起特推出《听老兵讲抗美援朝的故事》专栏，聆听这些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抗美援朝老兵，讲述当年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战场故事，感受他们赤胆忠心、保家卫国的军人情怀。
张瑞森穿了一件略显宽大的长袖白衬衫，衣摆塞进裤腰，袖子纽扣扣得整齐。跟许多老人一样，他有随身携带钥匙链的习惯，不过他用的是一条军绿色枪带式的纺织链，别在裤腰上，最终塞进右边的口袋。这位90岁的老人接受采访时红光满面，声音和缓，言谈举止依旧保留着老一辈军人的风采。关于上甘岭，他跟记者讲述得非常清晰，时不时就辅助上生动的手势，仿佛一切都是刚刚看完的一场战争电影。以下是对张老的采访实录：
五圣山后边就是天安门，绝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我是河南洛阳人，1944年在老家宜阳县参军。那年我14岁。
1950年，部队解放了重庆以后，上级通知我们去北方整训，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要派我们去朝鲜。在此之前，美军不顾我方的再三警告，悍然越过三八线，将战火烧到两国边界的鸭绿江边，还对我东北境内进行骚扰，且派军舰进入我国台湾海峡。
我们这支部队正式开拔是在1951年3月12日，那天我们踩着木板浮桥渡过了鸭绿江，江上原有的桥梁已经被炸毁。我感觉那时候的鸭绿江，宽度就跟我们现在的须江差不多。
我当时在志愿军12军31师山炮连任政治指导员，防御战打了将近一年时，到了1952年的10月，部队奉命到朝鲜谷山郡休整。行军至半路，突然传来口令停止前进，营教导员殷华把我叫去，说部队改去五圣山参加战斗。连长于是带人过去看地形，我也立即对战士进行组织动员。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那时的战斗口号是：“五圣山后边就是天安门，绝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五圣山和上甘岭是相连的。上甘岭是一个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位于朝鲜金华郡。村边有两个小高地，597.9高地和537.7高地，五圣山则位于村庄的后面，高度1061.74米。所以这次战斗我们起初是叫五圣山战斗，到了后来才改称上甘岭战役。
当时上甘岭村两边的山头，由我志愿军15军两个步兵连防守。美军集中三个师18个炮兵营，对阵地进行地毯式的狂轰滥炸，一天最多发射炮弹30万枚，把两座山头整整削低了两米。地面上抓一把土，有一半是铁屑。我打个比方，第二次世界大战最激烈的诺曼底登陆，据说盟军平均每平方米打三发炮弹，那都已经让德国人够呛。但是上甘岭战斗，是每个弹着点三发炮弹。
有炮没有弹，等待我们的是一堆废铁
虽然是从修整到参战180度大转弯，但是士气依然高涨，大家毫无怨言，纷纷写了决心书。当天晚上奔赴战场，在前线碰到的第一个问题是道路全被敌人炸毁了。我们当时是骡马拉炮，根本无法通过。情急之下，只能肩扛背驮拆下来的山炮，有的山炮部件160多斤，需要两个人抬着前进。到了山路上，又要连推带拉才能把这家伙弄上山。
到达预定阵地，原想总该歇口气了吧，哪知更大的问题又产生了。之前上级让我们不用带炮弹，阵地有库存。可我和连长到坑道内弹药库一看，顿时傻眼了。库里的炮弹都是日式4143山炮弹，而我们的山炮是山西太原造的，根本不能用。
有炮没有弹，等于一堆废铁。我们赶紧上报情况，上级指示，去后面的兵站运炮弹，自己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用人力去背。
炮弹两发一箱，一发40斤，加上木箱就是100斤左右。每人一次扛一箱，全连大约能运100箱，约200发炮弹。可是对于全连四门炮来说，每门炮只能分到50发炮弹，执行任务时半个小时就打光了。炊事班长王文金是个四川人，他做了个四川人上山背柴的架子，一人一次可以背4发炮弹，这样运输能力就增加了一倍。为此，王文金后来还得了个二等功。
此后的20多天，我们每天上午冒着敌人的空袭去20多里外背炮弹。大家扛着100多斤重的铁疙瘩，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上山更是手脚并用。到了傍晚，就要配合步兵进行反击。下半夜反击结束，炮兵也不能休息，因为我们的坑道已经被敌人打成半截，必须清扫射界，把石块清理掉，再用树枝把坑道口隐蔽起来，以免被敌人的炮火毁坏。
过了三八线，凉水拌炒面
大家可能看过《上甘岭》电影，知道当时的坑道生活是十分艰苦的。那时候朝鲜非常冷，大家都把棉被披在身上当大衣，饿了就抓一把炒面。当时我们有句口头禅：“过了三八线，凉水拌炒面”。
炒面袋子可以装30斤炒面，够人吃1个月。当时如果有热水拌炒面，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战士大多是20岁左右，困难算不了什么，有着保家卫国的理想支撑，一个个都精神饱满，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连长郭金成是个老炮兵，年纪较大又负过伤，但是哪里需要他就冲到哪里，比年轻人还辛苦。我曾想给他请功，他拒绝了，说把立功名额留给初次参战的战士。指挥排长王必安、炮排排长贾文如、行政排长崔双喜等人也始终站在最需要的岗位上，拒绝请功。通讯班的同志因为电话线经常被敌人炮火打断，他们必须不分昼夜，扛着几十斤的线拐，冒着严寒和炮火去查线接线。
在坑道里，虽然生活没有规律，但党团生活还是坚持的。不少年轻人提出入党请求，他们还特别喜欢找我这个指导员当介绍人。可惜有几个同志没等入党申请书批下来就牺牲了。更加遗憾的是有个别战士，家庭地址不清，连烈士通知书也无法寄出。他们都是那个年代最可爱的人。
由于全连同志共同努力，我们较为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作战任务，向美军发射了2000多枚炮弹，因此全连也立了集体功。据说美军在上甘岭战役中的伤亡，70%是因为中国军队的炮火。
美军“摊牌战役”最终打了一手烂牌
美军当时企图依靠其海空装备优势发动的所谓“摊牌战役”，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43天的战斗中，他们损兵两万余人，连志愿军的一寸阵地也未能占领，只好灰溜溜地停了下来。大量伤亡也引起美国国内反战呼声高涨，我军又在上甘岭东部不远的金城发动反击战，打垮了南朝鲜的首都师，还歼灭了他们的“白虎团”。于是，1953年的7月23日，美军被迫在朝鲜停战协议上签字，历时3年多的朝鲜战争也就此宣告结束。
上甘岭战役，虽然只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一个局部战斗，但影响是巨大的。当时全世界的眼光都盯着这个小村庄，很多人因为这场战役而从此改变了对中国人的看法。就连“摊牌战役”的发起者，美国第八集团军司令、四星级上将范弗里特也为此悔恨不已。美国军事史家赫姆特在《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一书中写道，“摊牌”最终成了笑柄。
历史告诉我们，国家安定发展及人民生活幸福，首先就要有强大的国防，要有英勇善战的军队和全民族的团结。
上甘岭战役一共打了43天，我参与了其中的24天。这样的战斗时长，在我们整个部队中，也是很少见的……
采访结束时，记者在张瑞森面前的茶几上意外发现了一叠手写的数字记录，上面是今年新冠疫情发生以来，全球每天公布的患者数据，以及美国和中国的疫情对比变化，那是张老每天从报纸上抄录下来的。看着那一行行的数字，他欲言又止，目光中似乎五味杂陈。
张瑞森的门前围了一个透明的阳光小花房，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红花绿叶欣欣向荣。过去的几十年，他一直家住市区县河东路上一个老旧的小区，虽然之前的邻居搬走了不少，但张老却很享受这样的朴素和宁静。阳光喜人，他跟记者说，同上甘岭上的山洞相比，这样的居住条件非常好，我很满意。说完，他安静地笑了。
张瑞森于1992年9月离休，1982年至1992年期间，曾担任江山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