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大巴,飞机,又大巴……太阳出山就动身,待来到革命圣地延安,入住酒店之后,已是近晚了。是夜,我辗转反侧,反复回想自己早先看过的图文,一次又一次收集遗落在角角落落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想象中而又尽可能接近现实的梁家河,然后到现场去核对一番,看看蒙对了几分——觉得这样做挺有趣味。
第二天一早,我兴冲冲地跟着团队坐上大巴,怀揣着一个脑海里的梁家河直奔现实中的梁家河。
从延安市区的酒店出发,坐大巴到梁家河需一个多小时,据称要走70多公里的路程。大名郭鹏的导游,是个年过不惑的成熟帅哥,他毕业于西安文理学院,至今已干了15年导游,因为出生于陕西洛川,他常在微信朋友圈晒洛川苹果的美图,并附上洛川红富士苹果的介绍:“洛川苹果,皮薄肉厚,甜蜜爆汁……”不过,在行往梁家河的路上,郭导没有一个字提及苹果,倒是滔滔不绝地一口气从杨家岭讲到梁家河,声情并茂,荡气回肠,催人泪下,车内掌声、赞叹声响成一片。经他这一鼓动,我就更想见到梁家河了,其急切的心情,俨然当年革命青年投奔延安。
人过安检道,包经安检机,刷了身份证又刷脸。烦不烦?不烦,一点也没有烦的感觉,倒是平添了几分神圣之感。奇怪吗?不奇怪!只要身临其境,只要被郭导营造的氛围所感染,你也会觉得这一切都那么正常。
走出安检处,坐上电瓶车,顺着一条两旁栽着翠柏的村道行驶数公里,过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我们认为的梁家河村口。早在大巴车上,郭导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无线耳麦,要我们届时听从当地讲解员行事。一到梁家河村史馆,郭导就与这里的讲解员作了交接,我们似乎就成了一位女讲解员的兵——听她的话,跟着她走。
这个村史馆,原是梁家河村小学的旧址,门口还挂着梁家河村党支部、村委会的牌子。村史馆的内容是丰富多彩的,花上半天时间也看不过来。当然,最出彩的还是一群北京知青来这里安家落户而引发的话题。
梁家河,据称是北宋时因梁姓人家最早依河定居而得名,本是延安市延川县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只因这里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知青点而声名鹊起。在村史馆里,一位老知青的话十分醒目:“1969年,我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就到了梁家河。在这里一待就是7年。当年我人走了,但我把心留在了这里。”这位老知青又说,“我人生第一步所学到的都是在梁家河。不要小看梁家河,这是有大学问的地方。”这位老知青,就是曾在这里生活劳动了7年之久的习近平总书记。1969年初,他与一群北京知青一起到这里插队落户时,还不满16岁。这在今天说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在村史馆,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寻找当年正处风华正茂的习近平在梁家河村留下的足迹。可是,讲解员的讲解像流水,话没有什么停顿,脚也不断移动着,以致让我感到自己是在“打乱仗”:一边要听讲解,一边要看着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还时不时地举着手机想拍下墙壁上的展板——几个旅行团的人合兵一处,里三层外三层,把个讲解员围得水泄不通,要拍一张没人遮挡着的照片,那也得与旁人说点好话,彼此谦让,见缝插针,快如闪电,方能得手。因而,往往顾此失彼,无所适从。
在一块“过四关”的展板前,我觉得里面的话“似曾相识”,便停下脚步,仔细瞧了起来,并瞄准时机,拍了两张照片。就因这一停顿,耳麦里便没了声音——这意味着讲解员已经走远,我掉队了。紧接着,我跑着步,跟上大队人马,马不停蹄地看完“梁家河知青旧址”“陕西省第一口沼气池”“习近平总书记住过的窑洞”等等景点。
然而,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始终萦回着那块“过四关”的展板。哪“四关”呢?村史馆的展板上,书写着习近平总书记的原话——
几年中,我过了四大关:一是跳蚤关。在城里,从未见过跳蚤,而梁家河的夏天,几乎是躺在跳蚤堆里睡觉,一咬一挠,浑身发肿。但两年后就习惯了,无论如何叮咬,照样睡得香甜。二是饮食关。过去吃的都是精米细面,现在是粗粝的杂粮,可不久我便咽得下,吃得香了。直到今日,我对陕北乡村的饭菜还很有感情,就拿酸菜来说,多时不吃还真想它。三是劳动关。刚开始干活时,我挣6个工分,没有妇女高。两年后,我就拿到壮劳力的10个工分,成了种地的好把式。四是思想关。这是最重要的,我学到了农民实事求是、吃苦耐劳的精神。同时,乡亲们也逐渐把我看作他们中的一分子。我生活在他们中间,劳作在他们中间,已经不分彼此,他们对我坦诚相待。
这“过四关”,也太震撼了。尤其这跳蚤关,“无论如何叮咬,照样睡得香甜”,说说容易,做起来不知道有多难啊!说到这一点,导游郭鹏跟我们说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回,一批广东来的旅客,口口声声说要住窑洞宾馆体验生活,结果怎么样?住到午夜,客人忍无可忍,叽叽哇哇打电话把郭导吵醒——“哇呀,床上发现虫子了,睡不了,真的睡不了,能否换个宾馆啊……”。
当然,今非昔比,时代毕竟不同了。可是,就是从当时的时代背景来说,“过四关”,那也是非同寻常的。一位从习近平总书记当年住过的窑洞走出来的旅友说:“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也过着苦日子,上山下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很少有人15岁就离开父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插队落户,何况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从小生活在首都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也很少有人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要过一个跳蚤关;更重要的是,比起江南水乡,梁家河这地方可真是穷山恶水啊!”
这话不虚,就算今日之梁家河,已然成了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就自然条件来说,那也比不过江南水乡的任何一个村子。郭鹏导游说,这里的风很硬。的确,在这秋冬之交,强劲的“硬风”,卷着黄沙尘土,吹得人颇不自在,很觉不适。在我看来,这里不仅风很硬,土地也不软。梁家河隐于一条狭长的沟道里。如今的梁家河,在陕北人看来已是“青山环抱”,可在江南人的眼里,这样说似乎还欠火候。走在村道上,一眼看去,坡坡坎坎,沟沟壑壑,许多山坡黄土裸露,寸草不生。倘若回到要过跳蚤关的那个岁月,那又是一番怎样的萧瑟景象呢?
此时此刻,我极想接触一下梁家河村的普通人。可是,就我这趟跟团的旅程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在梁家河知青旧址,有一间梁家河书屋,我看到书架上摆了不少书,其中一本书名叫《梁家河》,就随口问坐在门口的小妹:“这书要卖吗?”长相秀丽的小妹点点头说:“可以啊!”当我扫码付款后,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慢点,我要给你盖个纪念章!”我想,这是我这次梁家河之行唯一有语言交流的梁家河人。我很想同她很随意地聊一聊,让她说说梁家河人心目中的北京知青,说说他们心目中的习近平总书记,甚至想请求给我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比如加她的微信,以便事后与她聊聊天,详细说说梁家河,无奈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响起“走了、走了”的声音,我只得匆匆跟上大部队,如今回想起来甚觉遗憾。
回到延安的宾馆里,我并没有仔细盘点核对,亲眼所见的梁家河与脑海里的梁家河有几分相像,倒是连夜读完了《梁家河》这本纪实文学。其中一段比较详细地写了习近平总书记当年如何“过跳蚤关”。书中这样写道——
对于习近平来说,梁家河最难忍、最恼人的是跳蚤。陕北人叫它“虼蚤”。习近平皮肤过敏,跳蚤叮咬后用手一挠,就肿起了红疙瘩,越挠越痒,痛苦不堪。石春阳当年和习近平一起劳动,从他挽起的裤腿下,看到过习近平身上被跳蚤、虱子叮咬过的疤痕——他的小腿上到处是被咬过后肿起的红疙瘩,有的刚刚结痂,有的痂被抓掉,往外渗着血水……
习近平他们寻找着对付跳蚤的各种办法。他们给炕上撒六六粉;进门的时候抖抖裤脚;有时候烧一锅开水,把衣服烫一烫。两年后,习近平就习惯了,任跳蚤怎么叮咬,照样酣然入睡……
读完《梁家河》一书,我一夜无眠。人的成长是需要磨练的。是的,年轻人需要从苦难中磨砺成长。那么,进入新时代,有没有什么“现代跳蚤”,让年轻一代像梁家河老知青那样,经受艰难岁月的磨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