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在窗前看您匆匆走过，喊您打开伞，淋湿了头发晚上又要头痛！您回头，笑笑，冲我挥了挥手，很快转过街角，看不见了。

　　人生真的太无常啊，没想到，这便是永别。

　　那一年，您50岁。当年您带老师去听课，遭遇车祸，抢救了一天一夜，在家人声声泣血的呼唤中，眼角带泪，就此一去不回。

　　一转眼，您已经离开我24年。最开始的时候，我夜夜梦见您，醒来枕巾总是湿的；只要听到妈妈这个称呼，总是泪如泉涌。至今还会恍惚地听您督促我：“人无打算一世穷，该多看看书，多学点本事。”我经常一边思念一边流泪。这么多年，您在我心里始终是50岁的模样。如今我也快50岁了，我都按您说的做呢，做什么事情都有条有理，计划得好好的。我也成了家，成了妈妈。清风明月，深山孤坟，可我不相信您在里面，您在哪里？

　　偶然的机会，我觉得找到了您的踪影。

　　那是一个周末，和文友去廿七都采风。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隔着崇山峻岭，山路一弯接着一弯。同行的文友说这样的路对山里人来说已经很好了，以前翻山越岭要走两天才能到峡口，木头多是通过竹排放出山外，村民穷得基本上以玉米、红薯为主食，白米饭加腊肉是过年才有的美味。

　　因为建造白水坑水库，这里的村民基本上移民到了山外，留在里面的人很少，或是种植茶叶、猕猴桃，或是养猪、开农家乐。在一个叫“悠居”的农家乐，我在餐厅包厢墙壁上看到一句话：“同一座城，为什么好久不见”，有所触动，问老板：“这里是什么地方呀？”老板答：“老佛岩。”

　　那一刹那，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老佛岩，我从小听到大的名字，那是妈妈18岁开始教书的地方。她在廿七都的里坞珰、东积尾、老佛岩都教过书，在老佛岩待过好几年。我又问：“老佛岩小学在哪里？”老板说：“你们等下要去的民宿静心山庄，就是原来的老佛岩小学。”

　　来到静心山庄，我心潮澎湃，如巨浪击石。我抚摸着墙壁，想象着妈妈梳着一条大辫子，脸红扑扑的（有当年的照片为证），充满热情地在这里挥洒青春；我站在大树下，抚摸着树干，想象着妈妈曾站在树下眺望青山；我站在河边，看流水淙淙，想象着妈妈曾在河中浣洗……所有的景物，仿佛都有了妈妈的气息。

　　和民宿老板娘闲聊，她说她是本地人，老家就在学校边上，她的妈妈肯定认识我妈。忍不住找过去，一说起当年的毛云英老师，老人果然印象非常深刻：“那时候毛老师还没结婚，可是对每个学生都像自己的孩子，每天放学了就到学生家里给差生补课，把没妈的孩子带到学校跟她一起睡，家长打骂孩子她就急。她还给村民扫盲，教大家读书识字，说识了字起码农药就不会用错了。她教出了好几个大学生，有几个现在在外面从政或做老板了。乡亲们一说起毛老师就感激她。”那时候的妈妈，演样板戏、开扫盲班、教书育人，是山村的阳光和希望啊。

　　睡在离妈妈最近的地方，晚上果然梦见了妈妈，她说：“傻子娜妮，我又没死，我在廿七都教书呢。”

　　妈妈一直不仅是我们姐弟的妈妈。小时候，我和弟弟的衣裤鞋袜经常被妈妈送给贫困学生，家里有好吃的也总是奖励给那些学习进步的学生，周末她还要到学生家里去辅导作业。后来她年纪大了经常忘东忘西，可是30年前的学生站到她面前，她能一口叫出名字。她是所有学生的妈妈呀。

　　妈妈放在事业上的时间多了，放在家里的精力就少了。我要喂鸡、洗衣服、扫地、带弟弟，那时候我们姐弟不知有多嫉妒她的学生，嫉妒他们可以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关爱。

　　很多时候，我对妈妈的态度并不好，经常和她顶嘴，也没关心过她的身体。她在家有时间就抢着干活，可我总是嫌她衣服洗得不够干净、菜煮得不够美味。

　　等到她骤然去世，她的学生哭晕在床前，我从络绎不绝赶来的学生和家长的哭声和倾诉里，感觉到了妈妈一生的付出是多么不容易，从妈妈同事的口中，我也知道了妈妈患高血压，肠胃不好，手臂经常酸痛，可是她都瞒着不让我们知道。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的体质都不大好，爸爸远在江西，学校、家里、学生、孩子、父母，妈妈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她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我曾经看过妈妈躲在桥上偷偷流泪，现在想起妈妈改名毛贞娟，是意为她坚贞顽强不屈。

　　假如时间可以回头，有多少遗憾可以弥补，有多少心意可以托付？我醒悟得太迟了，拥有的时候没有珍惜，失去了才日夜辗转哭泣。我该到哪里找到您，我的母亲？

　　记得看过一句话：“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你，那么灵魂就不会消逝，直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你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妈妈，您的子女亲人记得您，您的学生记得您，老佛岩、里坞珰、东积尾记得您，车干弄、柴村、王村、长安、长台、陈家安更记得您。

　　有一句歌词：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算不算相逢。

　　原来，您一直在，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