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是医生，每天要面对太多的生老病痛。在别人的眼里，医生似乎是有些麻木、有些不近人情的。其实不然，小病固然可治，但有一些疾病，目前医学是无能为力的，作为医生，更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感叹生命的脆弱。

　　一次，我院住院部收治了一名刚查出宫颈癌的患者。早上查房时，她问我：“医生，我今天可以出院吗？”因为查出恶性肿瘤，患者需要马上转到上级医院手术。“嗯，可以的，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看着她身边不到5岁的女儿，我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哎，我知道，我老公核酸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我就想着今天可以回家睡一晚。”她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一家的将是漫漫求医路。“在家睡一晚”，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对她来说也是奢侈的幸福。

　　最近两次值班，连着收到两例绝经后出血的患者。结局很不幸，基本确定是宫颈癌。病理结果还没出来，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出来了。其中一名患者的丈夫问是什么病。因为没有确切的依据，我不好怎么说，只委婉地告诉他：“是宫颈上的出血，考虑宫颈肿瘤可能性大。”病人还不到50岁，夫妻俩加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家庭中任何一个成员倒下，这个家就垮了。进来住院时还吵吵嚷嚷的丈夫，听完我的话一下子沉默了。

　　跟病人及家属谈话交代病情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有一种谈话我最不愿意谈。有个病人因为盆腔肿块入院，需剖腹探查加标本快速冰冻检查。快速冰冻检查的结果考虑卵巢恶性低分化肿瘤。手术室外是其丈夫和女儿。女儿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他们相互依偎着，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对方跌倒在地。“根据快速冰冻检查结果，是……恶性肿瘤……”父女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冰冻结果也有可能错的……”我赶紧补充了这样一句很不专业的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

　　周末，肿瘤病房里传来婉转的歌声，是几名癌症化疗患者聚在一起唱越剧。听说在这里，她们从不忌讳谈论自己的病情。“你是什么？”“我卵巢，你呢？”“我子宫。”“我这是第5次了，你几次？”“我这是第18次化疗，我相信医学一定能治愈我的病。在没能彻底治愈之前，我就这样化疗下去，一百次也愿意！”说这话的人，生病前是一名警察。在我国，对于恶性肿瘤，家属一般倾向于采取向患者隐瞒真实病情的策略，有些病人到临终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我估计那也是病人自己不愿意捅破而已。不说破，对病人来说，是唯一的渺茫希望。

　　好在，医学在不断进步，如今，几乎所有恶性肿瘤在早期均能得到有效治疗。政府也投入巨资开展癌症早期筛查，真正将百姓的健康放在首位，像结肠癌筛查、乳腺癌筛查、宫颈癌筛查，都是免费的。

　　有人说医院就像个生死场，然而见惯了人间悲欢的医生，也还是心怀柔软。我也希望有一天，人们谈论癌症会像谈论阑尾炎一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