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曾有一个菜园，面积不大，收获不小。

　　菜园里，豇豆的身材最苗条，辣椒的肤色最健康，胡萝卜的肚子大又圆，胖胖的茄子最可爱。土豆多子多孙，每一株土豆苗下都埋伏着一群小土豆。丝瓜不用治虫，有水就行，它生长速度极快，刚刚摘了一篮子，第二天下地一看，又累累垂垂挂满了篱笆墙。韭菜最容易侍弄，长到一定高度，拿菜刀贴着根部切割，一刀一大把，再用稻草一捆就可以拿到街上去卖了。不过韭菜割过后要及时施肥（首选草木灰），不然它就不乐意生长。包心菜最容易长青虫，怎么办？掐死它，这是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小小黑兄弟，忙来又忙去。青虫被扛起，一块儿回洞去。”“黑兄弟”就是小蚂蚁，可我从没有看见过它们把青虫抬走，那样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芋艿的根部叫“芋艿娘”，芋艿娘上长的小芋艿叫“芋艿儿”，好温馨的名字！芋艿秆切碎、晒干后可以包“芋艿粽”，据老人们说能去风湿。芋艿好吃不好种，施肥、除草时要小心别沾上汁液——否则会使人皮肤奇痒。

　　番薯半年粮，高产的番薯能弥补主粮的不足。番薯叶、番薯藤是两样风味独特的小菜。扦插番薯苗要选端午前后的阴雨天，从地里割来湿漉漉的番薯藤，一个节点一剪刀，然后披蓑戴笠下地扦插番薯苗。秋天，番薯成熟了，脚下的土地就成了宝藏。父亲每一锄头下去，都会挖出好多圆滚滚的番薯来。

　　冬天到了，油冬儿登场了。油冬儿的腰很细很结实，像健康美丽的村姑。青菜一般都怕霜冻，唯有油冬儿，经历了霜冻，叶子更绿更嫩更精神，烧出的味道更醇厚。

　　父亲还常在菜园里种几畦甜瓜。母亲不太支持，因为瓜果不能当饭吃。但父亲说，日子太苦了，希望小小甜瓜能让孩子们能尝到一些生活的甜蜜。父亲读过几年书，是村里老一辈人中的土秀才，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直到我们长大成人后，才慢慢体会出其合理性和诗意。现在每当瓜果成熟的时候，我都不忘买几个甜瓜来尝尝，寻找童年的味道、父亲的味道。

　　篱笆扎得紧，鸡鹅鸭就跑不进。篱笆墙多用竹片，也有用木槿花枝条的——来年春天，这些光秃秃的枝条上会冒出一点点绿芽，绿芽长大成绿叶，绿叶中开出一朵朵水灵灵的木槿花。木槿花下，闪动着母亲瘦小的身影，纤细的手指在花丛中欢快地跳跃着，不久竹篮里就装满了木槿花朵。木槿花是一碗美味小菜，如果在上面打一个鸡蛋，那扑鼻的香味会立刻弥漫狭小的厨房，引得我们兄弟垂涎欲滴。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猪粪、鸡粪、草木灰都是上乘的肥料，最肥的还是人粪尿。菜园里挖一个土坑，放下一只半人高的大瓦缸当化粪池，三面用稻草一拦，就成了最简陋的厕所，菜园也就有了稳定的肥料供应点。

　　一亩园，十亩田。种菜比种粮更花时间，更费心血。我家的青菜总比邻居的大而嫩。父亲说，哪有什么秘诀，多花时间、多流汗水呗。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天漆黑才回家。每当收获的日子，菜畦间忙忙碌碌的父亲，就像指挥千军万马刚打赢一场大战的将军，得意地打扫战场，将每一棵青菜都收入箩筐。

　　瓜菜半年粮。有了菜园，就能熬过最艰难的岁月。我外公是1958年去世的。父母说起来就伤感：“要是能熬到1960年，老人家就不会饿死了！”1960年，一度被收归集体的自留地又返回农民手中。有了自留地，就有了维持生命最基本的保障。我有一个叫“於采亮”的同学，就是为了纪念那段“以菜（采）当粮（亮）”的艰难岁月，他父亲才给他取了这个带有历史印记的名字。

　　1970年，为搭建翼屋，菜园的一半被占用。二十一世纪初，大哥造新房，剩下部分又被平为水泥地。是啊，每一栋新房的拔地而起，都是以牺牲土地为代价的。城乡建设的大踏步推进，使越来越多的菜园被挤占，被蚕食。人靠地养，有土地才有粮食蔬菜，才有生存和发展。

　　菜园，一道永远不能从我们视野里消失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