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岩门，星月沉沉。可我们仍舍不得睡去，坐在屋檐下，听民宿的女主人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介绍这沉浸在暗夜中的山山水水。她翻出手机相册，指给我们看美女岩、天柱石、花岩……可夜色深浓，山与山相拥而眠，唯见一团墨色的影子悄然凝立。我们沿着公路走到村口，村子像一片柳叶，窄窄的，所有房子集中建在了公路边。路灯幽暗，两壁悬崖挤了过来，那灯光只能撑出一个昏黄的光圈，岩石巨大的影子蹲踞左右，像是张开了大嘴的怪兽，等待着我们的进入。夜风来袭，寒意不由从心底升起，我们于是赶紧回去。

　　岩门是丽水市缙云县的一个小山村，当我们乘坐的汽车驶进一面势欲倾斜的巨岩身后，便想，这里应该有故事。像是跨过千山万水，突然在人海中一个凝视——哦，咱们似曾相识。

　　岩门和江郎山同属丹霞地貌，因风雨的侵蚀，于亿万年中，坚硬的岩石被琢磨成了这千奇百怪的模样。江郎山是平地之中的一个惊雷，卓尔独立，孤绝，险绝，和周围风景相比，是一枝独秀；岩门的风景是雨露均沾，村前村后，都有可留恋之处，每一次变换地点，都会有新的惊喜来叩击你的心扉。

　　宿处没有无线网络，也没有有线电视，适合暂时消失于人海，载一船清梦，于山山水水间酣眠。

　　醒来没看时间，躺在床上听鸟声叽喳。鸟声唱了一曲又一曲，仿佛过了好久了，曙光还未到来。听到睡别处的人都已经起床了，也赶紧起来。原来房间紧靠着山，天亮得迟。在这个清早，闻到了久违的时光悠缓的气息。

　　赶紧吃了早饭，一起去爬山。

　　不知路之远近，受一个老人指点，找到了上山的路口。路在茂密的林间蜿蜒，不知会把我们引向何处。昨夜旅馆主人的介绍还清晰记得，可是一入山中，所见的印象都会变得模糊。人陷在层层的绿色中，只见杂树枝干修长，直直地往上展出高高的浓荫。林子里光线幽暗，连鸟声也是幽幽的，一声起一声落。我们并不急于赶路，走走停停。山路经过修整，并不难行，陡峭处，还打上桩子、铺上一根横木，人踩上去，稳稳妥妥的。

　　站在悬崖高处，隔着山谷，能把对面崖壁看得清清楚楚。经过长时间的攀登，身上微微出了汗，可山风凛冽，很快吹干了汗水。我们静静地坐在岩石上，忘记山外的种种。世界简单成眼前的几座峰头，中间一座独立而上，无依无傍，大概就是天柱岩了。和天柱岩紧紧相随的，是一片绝壁，壁上布满凹陷，像是长满了眼睛。据说被这眼光凝视过的人，会有福气随身。我们和它隔山对望，彼此默然，又彼此祝福。

　　该选择继续往前还是沿原路返回？我们有了小小的犹豫。不知前面还有多远，但我们相信这是一条贯通的路，沿途有驴友扎的红布条为标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下山。最终探索未知的好奇心让我们选择继续往前。看位置，我们已经爬得很高了，远望，山下的土房覆盖着鳞鳞灰瓦，像一张枯败的荷叶飘落在青山之中。但是路并没有直接通往那里，必须绕过一道长长的山梁和一段上坡，才能到达。

　　竹笋伴随着崖壁而生，它们只有不停地往上生长，才能获得生命的阳光。那天是阴天，不必担心淋雨，也少了一份明媚。能在这山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沿途林木蓬勃的生机，以及领略在生命极其旺盛的边缘，又伴生死亡和腐朽——树木整棵倒下，在化为尘泥的进程中，成为其他生物的营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沿着下山的路，渐渐靠近人居处，山林就整齐了起来。梯田上种植吴茱萸，一对老人正给树木施肥，见我们到来，也不惊讶，继续忙碌着手中的活。不远处，是他们的老屋，泥墙根叠了一垛干柴。一个小女孩站在小径边上——这山野的精灵，有着山中孩子特有的质朴神气。猜她和我女儿年龄相仿，经过时，问她上几年级了，她说一年级；再问她在这山中上学远不远，她说不远。这山中岁月，不知是清寒还是富足，山穷水尽处又是风景绝佳地。房子的周围，巨石环绕，有一块叠箱岩，由三块石头垒起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才有今天的模样。若我生长于斯，是该选择安静地离开，还是勇敢留下来？

　　再往下就到了公路，也就是岩门的村口，离我们的出发地不到一公里。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我感觉不虚此行，这异乡的山水，给我们野趣，给我们幽静，也给我们跋涉流汗之后的疲乏和快意。

　　村口有两座建筑，一座是岩门庙，临水而建，供奉着大禹；另一座是俞氏宗祠，柱上的对联依稀可辨，不知题于何年。祠堂门口有小块空地，有村民摊开了一张彩条布，晾晒着梅干菜——缙云烧饼的重要原料。这个季节，行走在缙云的村落，会被这浓烈的咸菜香味所吸引，也算是独特风味吧。

　　半天才游历了一半风景，另一半只能等待下次了。那来不及会面的花岩、美女岩，虽然我不曾亲近你，但你的美丽已留在了我心底。车子驶出岩门，我看到一块路牌，上面写着“花岩织锦”——这个岩上开花的地方，就让它安安静静地美丽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