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窑之水天上来

　　一条白练自云端，狠狠地砸向坝底，瞬时粉身碎骨。空中那些细碎的水沫，被风吹散，氤氲成一笼笼的水雾，烟雨缥缈，飘向村庄农舍、树林田野。天空低沉，水雾和云雾相接，从纯白到浅白到透亮，这是水的世界，这是水乡的江南。

　　间或村庄消失了，只听得鸡鸣和狗吠，尔后，大山也消失了，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里，云层自遥远的副热带低压气流赶来，黑云、灰云、白云低低探向山尖，似有仙子御风而来。

　　水，来自哪里？来自一条河流，来自一眼山涧，来自一片湖泊，或者只是岸边松树枝叶上的一滴露水。它们在不同地方，却在相同的时刻，匆匆忙忙地奔跑，山泉“叮咚”，河流“哗哗”；涧水湍急，湖水静谧；山洪黄浊，溪水清澈，它们仿佛接受了某种神秘的指令，共赴一场关于雨水、关于声音的盛宴。

　　一路向东，一路向东。

　　这个指令叫“梅雨”。最先赶来的是山泉，尔后是溪水，再后是江水，最后是洪水，每一滴水都有它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与雨、空气、阳光、风、河流、堤岸、芦苇以及一条水草、一只蜻蜓有关。

　　芒种忙

　　鹿来，山谷之下。

　　田野里，水灌足了。泥土整块整块地掀翻，然后又被均匀地搅拌梳平，最后在长30米、宽22米的一亩田地依次拉开一条条笔直的线条，那线条里没有停顿坑洼，没有紊乱的岔道。这个善于精耕细作的人是谁？是一位戴着斗笠的农夫和他的牛儿。

　　牛儿，你向前看，莫回头，这泥巴地里可没长青草！

　　牛儿，你必须走得直直地，铧儿才能拉出长长的线。

　　牛沉默着，在芒种时节，它参与了农夫的劳作，参与了一株麦苗的生长，甚至参与了4个月后晒谷场上的收成！它，抬望着湿润润的大眼，这一寸一寸的泥土，这一整片一整片的田野，都是它曾踏过的足迹。

　　细雨如丝。不知过了多久，牛和人上了田塍，他们走向垂柳畔的烟雨中，一点一点消失在村庄的尽头。

　　雨一直没有停，田野里又很快插上秧苗，一株一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泥巴地里从来没有空闲。

　　不灭的窑火

　　踏着撒满黄叶子、红叶子、绿叶子的山径，传说中2号窑址达河窑址群映入我们眼帘。阳光穿过林子丢下细碎的光影，石碑旁散落着几片蒙着尘土的碎瓷片。有一捧野蘑菇，一丛青蕨，爬满山头的野葛藤，抽出绒花的白茅，甚至是一颗长满鳞片的松子，都严严地堵住了窑洞，如果不是一石碑文，谁会将它与八百年前先人生息劳作的古窑群相关联呢？

　　在这一刻，我凝望着它，风停留在我的手心里，时间在宋词河流里的六月凝固了。河畔的水车转动着，带动着一根巨大的木臼敲打着泥胚。达河泥土黄而韧，细腻而粘绸，是制瓷的上品。在这个同样闷热的午后，许许多多的人在一起劳作，淘泥、拉坯、上釉、煅烧。穿着粗衣短褂的的男人，将窑火烧得旺旺的；画釉的女人，眉心描上了春风的线条；拉车的牛儿嚼着青草，嘴巴溜着一圈白沫。

　　当一只只“薄如纸、颜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碗儿、罐儿、碟儿从窑火中出炉时，整个山谷亮了起来，河流停止了喧哗，人们讲着古老的方言，围聚着，目不转睛地察看着、擦拭着一件件成品。不多时，绑着汗巾的脚夫们小心将它们装进填上稻草的篓筐里，顺着连绵的古道，挑向闽赣山区，进入寻常百姓家。

　　一个古窑，一个作坊；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八百年的光阴仿佛就在昨天，碎了的是瓷片，不灭的是窑火。达河窑址，我遇见你时，我看到了你的光，熹光、微光、煦光、曜光，我徜徉于你的光影之中，拾捡你的一瓷碎片，我想告诉你：我来过。我踏过你来时的足迹，我们同在。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