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西江看苗寨的时候，就听说梵净山下了雪，心中不免有些期待。雪，如今在江南已经不多见了，往往在每一年的冬季盼上一回，又在春暖花开时失望一回，就算下了雪，也只是薄薄的，留不住，太阳一出来，很快就化了。如果能在这离家三千里外的地方遇见久违的雪，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又是怎样的心情？

　　梵净山是一座佛教名山，作为我们这次贵州行的最后一站，导游把时间掐得紧紧的，因为下午要赶回江山的高铁，留给这座名山的时间总共不到4个小时，所以这注定是一场走马观花的匆匆之旅。

　　因为下雪，梵净山的两座顶峰已经封闭，导游劝慰我们：反正峰顶你们也来不及去，到蘑菇岩那里拍拍照，就可以下山了。

　　坐摆渡车沿着曲折成“之”形的公路到缆车站，缆车带着我们缓缓上升。山势陡峭，林木茂盛，行不多久，往窗外望去，四面都是雪，白茫茫一片。山间多浓雾，隔着雾，雪色有些昏暗，少了一些晶莹剔透感，但是一路行去，雪雾绵延，就足够让我们惊喜了。

　　山间的雾是没有尽头的，时而浓稠得像挂着一匹白练，把远处的峰谷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连不远处白雪覆盖的枝叶也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时而淡成薄纱，能看清白雪下大树密密交叠的枝条，曲曲折折地交织成一派雪山烟云图。

　　心情随着雾的浓淡起伏，生怕到了山顶，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雾主宰的世界。好在行了不久，浓雾蓦然滑到了脚下，我们逃出了雾的包围，长舒了一口气。天光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将要出太阳的样子。缆车滑行在云海之上，远处的山峰露出了一个灰白的头，下面却云雾渺渺，结成深不见底的海。

　　下了缆车，前面先到的人正往回走，他们带来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那条登顶的路封闭了。莫非就这样打道回府了？刚才的兴致顿时冷了许多，好在还有最后一条路是可通行的，但对前途能走多远已不抱太大的希望了。有人甚至想往回走，然而又不甘心：千里迢迢地来了，就随遇而安吧。

　　欲望放低，就有了得失随缘的超然。修砌得平平整整的台阶，随着山势曲折向前，大树、小草、箭竹披一身白雪，静静地沉默着，风不吹，阳光阻隔在云外。它们寂寞吗？它们有所等待吗？没有一丝回答的声音，峰峦沉寂，连鸟鸣也藏起来了，只有雪的白、雾的白，轻柔地拥着一座山细致绵长的呼吸。

　　远远的，一座巨石突兀地耸立在了眼前，别无依傍，巍然耸立——这就是红云金顶了。那样子像骄傲的拇指，又像生命的图腾。我们游玩常常走进一个误区，只想着用脚步去征服，却忘了有些风景，只能用心去靠近。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天地如此庄严，又是如此简洁。白雪和云雾，把远方的山峦、林树、沟壑，点染成白色的世界。只有这孤挺的山峰留不住雪，还是冷峻的黑，崖上草木稀疏，白雪点缀其间，晕染成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画。在这片梵天净土，这简单的原色，和我们的瞳仁一样，黑白分明。

　　依着山势建有寺院。导游说，到此可以去许个安康的愿，据说很灵验。然而谁也没走进去，就把这个愿许在这如混沌初开的天地间吧，一切还来不及上色，一切如同太初，愿我们的生命就此回到原乡，无欲无求，简单明了。

　　不知前面的路还有多远，也不知前方还会有哪些未知的风景，越往上走，雪反而变得稀薄。遥望前方怪石嶙峋，再远一些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那是云雾的世界。先期登顶的已往下走，他们说前方风景更好，来时流连太久，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一快，赏景就成了走马观花，“蘑菇岩”“万卷书”，许多景色未来得及品味，就匆匆而过。

　　浓雾再次漫卷而来，天昏地暗，红云金顶只剩一个依稀的轮廓。还来不及告个别，那些雪树山峦，一起沉入雾海，再也没有半点消息。梵净山是如此吝啬，只肯给我们半张面孔，初会即是诀别，这短暂的欢愉，竟是昙花一现。

　　许多风景不能抵达，许多风景遇见了，来不及领会。是遗憾，也是再次出发的理由。

　　我们是第一批上山的，山上还很清净，下山时，游客络绎而来，踏雪而行。我们这些他乡客，暗暗地把一生中所遇见的雪，又重新经历了一次。白雾茫茫，吮吸了水分的雪花撑不住，自林间纷纷飘落。那些融化在领口肩上的雪，再也不能纷飞成雪花，就像那些一同行过的人，早已消失在人海，再也回不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