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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滋味

来源:江山传媒集团    作者:毛根兴     时间:2020-11-25 14:56:11    「我要投稿

  我想,幸福的滋味像是山野间熟透的柿子,外形美丽,入口甘甜,柔软的果肉包裹着坚硬的内核,像藏着崭新的希望。尝过以后,口舌间又带一点免不了的苦涩,像是岁月的风雨,留在一枚果子上的痕。

  带着女儿回到老家,从村口进去,就看到一台挖机在河道中作业。这条河,多大石,水流涓细,但每隔几年,山洪就会泛滥一次,给这个小小的村庄带来一阵不安。现在河道两岸已经砌好了堤坝,水流乖乖沿着河道流淌。村庄安安静静,岸上坐着两个闲看的老人,隔得远远的。这个偏僻的山村已经进入了一个相悖的状态:房子越来越整齐漂亮,人却越来越少,人一少,似乎连欲望也跟着缩小,深秋时节,任凭挂在树上的柿子,熟成诱人的大红色泽,也没人愿意去采摘了。

  在记忆中,村里有3棵老柿树。一棵在学校门口,树冠比较大,树荫也宽阔一些,因为长在学校门口,夏天会有卖棒冰的推着自行车,停歇在树下招揽生意,学生们手捏零钱,从校门口一路飞奔,来买一两根解馋;而到冬天,卖瓜子的老妇人又占据了树下的石墩,此时树叶落尽,树上的柿子也采收了,只留下一两个孤悬枝头,成为鸟雀的食粮。无论是树上还是树下的诱惑,都与我无关——第一没钱,第二,柿树依傍着主人家,看得紧,没有染指的机会。

  另一棵的柿子是尝过的。这就是学校后面的那棵,主人跑计划生育去了,家里的田地都交给别人打理。小孩子早认准了这棵无主之柿,一到秋天,爱逃学的学生上午最后一节课不上,就在学校的周围闲逛,听得见学校的铃声,也能听到老师的讲课声,他们游荡时,这棵柿树的果子就成了他们猎取的对象。每次回到教室,裤袋总鼓鼓囊囊地装满柿子。柿子硬邦邦的,但他们一口一口啃得津津有味,很甘美的样子。有次我也跟着逃了学,并且尝到了这棵树上的果子,只咬上一口,整根舌头好像都厚起来了,忙不迭地吐口水,柿子也不要了,一把扔进草丛,而同去的同学却吃得有味极了,才明白,有些滋味在不同的人的品味中,享受并不是一样的,就像逃学,我真没有尝出快乐的滋味来。

  第三棵柿树和我关系亲密,因为它是我姑家的。每一年,我都能吃到那甘甜的果子。姑姑把柿子摘下来,用糖水“引”了,藏进瓮子,那柿子就会慢慢发软,酸涩褪去,留下甘甜。当姑姑提着整篮的柿子上我家来的时候,就是我少年最开心的时刻。

  时光总是匆匆催人老,当我爬上这棵树的时候,已不再是少年了。树下有我的女儿,她仰着头,寻找着最红艳的一个,柿子在枝头久了,就会自己发软,落下。树下的草丛中,散落着坠落后迸裂的柿子,早已没有了形状。

  我坐在柿树的枝丫上,看见村子高高低低的房子,紧邻着房子的菜园,菜园中长出的荒草,以及远处的秋山,看见秋风吹拂野草,秋意荡漾而来,看见红光闪烁的柿子触手可及。但我想在那果实最密集的枝头,挑选出最红艳的那个。我喜欢看孩子接过柿子的兴奋,那是我最甜蜜的幸福。

  在柿子树10米开外,是我姑的老屋,几个月前拆掉了,木料当柴火处理,只剩一个泥堆。有人在上面种南瓜,瓜蔓四处蔓延,勃勃生机,一个夏季就把土堆满了,入了秋,瓜蔓枯萎,呈现依然新鲜的墙泥,岁月浅浅点染,要过许多年,才会和四周融为一体。

  柿树仿佛是永远年轻的。一棵柿树不会有桃红梨白那种动人的颜色,倒是更经得起岁月的磨洗。40多年过去了,这柿子树并不见长大,更不见老去,同一年代的桃花梨花早开得不知所踪,柿子树依然年年开花,年年结果,并且越结越多。

  摘满了一篮,只要我再往上登一个枝丫,就会轻松采到第二篮,但我觉得足够了。小时候对幸福的理解是,对钟爱的果子可以尽情吃个够,而今实现,我在这棵树上已经品尝了幸福的滋味。有许多采摘时就绽开的柿子,我舍不得扔掉,就把它们送进嘴里。在少年梦寐以求的果树上,品尝了熟悉的滋味,满足感怎能不油然而生。

  摘下的柿子装了满满的一篮,女儿高兴地说,我们丰收了!回去时行过姑妈的厨房,门上落了锁,透过关不紧的木板门缝,屋内摆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但是姑妈不在了。

  当幸福来临,却无法和亲爱的人分享。遂想起那首《十五从军行》里的诗句: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一股酸涩的滋味自心中爬上来,我知道,这是怎么也吐不干净的,甜蜜总伴随着苦涩,幸福总伴随着憾恨,柿子滋味,不过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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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伍江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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