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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青烟

来源:江山传媒集团    作者:毛根兴     时间:2020-11-04 08:38:55    「我要投稿

  一定有什么神秘的牵引,让我一次次靠近它,去印证,去找寻,又在一次次失望中离开;而下一次,依然无法拒绝地去接近它——清湖古渡,在它消瘦的烟波里,已不会再有归舟了,只有西逝的水,载着流光和一江烟云,缓缓流去。

  在第一次去清湖之前,我就在心里把它的眉目一笔一笔地描画过了:它是繁华的,又是忧伤的——所有的印记,都来自于奶奶的描述。她不认识字,却不影响表达,有些东西是附在骨子里的,愈到年老,反而愈加固执地要显现出来。

  秋天仿佛一夜之间到来。风是凉的,阳光穿过茫茫大气照耀在身上,有一种久违的快意从心中升起。在清湖老大桥边停下车,沿着往下斜的小道来到水边。我不想从两边悬挂着红灯笼的商铺间穿过,我怕有什么珍藏着的东西在这盈盈喜气中冲淡了,只有选择这最快捷的方式去靠近溪水,靠近我心里梦里思念着的古渡。

  古渡原本有一南一北两个埠头的,现在南边的不见了,北边的仍保存完好。流水能冲垮堤岸,能带走飘零的落叶;而时间是更强劲的流水,它带走一拨拨的行人,让沧海成为桑田,最后,把繁华的古渡荒废,只剩晓风残月伴随着一排枫杨,在秋风里落叶纷飞。

  时光回溯到1937年的春天,我奶奶就在这个渡口,目送她的男人带着她的长子,一步三回头地过了河。渡船一只只紧紧相连,随着水波微微摇晃。奶奶的心也是这般摇荡不安,仿佛紧紧牵扯的一根缆索就要崩断了。她想喊,但是所有嘱咐的话都说过了。儿子安慰她说:母亲,您在家安心地过,等我到外面挣了钱,就给你寄回来。奶奶心中万般不舍,望着这个乖巧的儿子、她最钟爱的心头肉,只是哽咽着一次次叮嘱:孩子,不管有钱没钱,外面如果不顺,就赶紧回来……

  那两个身影消失在万安街口,就再也没回来。九溪浮桥上人来人往,有多少是行人,有多少是归人?溪中的流水一一数过,只是它记的是一本流水账,随记随丢,不知搁浅在哪个沙滩上。

  渡口旁有个石岩,徐霞客曾记载:“循溪觅胜,得石崖于北渚。崖临回澜,澄潭漱其址,隙缀茂树,石色青碧,森森有芙蓉出水态。僧结槛依之,颇觉幽胜。”这说的大概就是这“小江郎”,这个名字我始终无法和奶奶所说的“西阁澜”联系起来;直到前年去江郎山采风,沿着江郎山后的丛林寻幽觅胜,听带队的村书记说,江郎山以前叫“阁澜山”,我心中才豁然开朗,替阁澜山和“西阁澜”认了兄弟。西阁澜上有寺叫多福寺,寺门前立着块光绪八年的碑,碑文开列着一长串当年捐助者的名字。庙原先是随着石岩建筑的,高低错落,现在那些散乱的建筑拆掉了,恢复了岩石青灰的面目;那些庙中的菩萨,有一个因去年发大水被冲走了,又有一个实在太大无法移动,就被敲掉了,剩下的搬到了一个六角亭里。菩萨被风吹日晒,失去了华丽的光彩,木头开裂,面目黯淡,江风江月无终极,菩萨也只能在凉亭避雨,这么尴尴尬尬地坐着,眉目低垂,享受着善男信女的烟火供奉。

  过了“清溪锁钥”门亭,曾是万商云集的古镇就这么张开了苍凉的怀抱。而今落寞,古老的街道大多是门庭紧闭的,大门露出了木头的本色。风雨把柔软带走,只剩下坚硬的骨骼。门顶的题字有些还能辨认,“紫去东来”“灵风挹秀”还能依稀揣摩当年主人的自信和气度;而更多的是在时光里泯灭了,湮没的不仅是墨字,还有那些砖石的建筑,建筑上的雕梁画栋、朱门绮窗,门前的桃花、窗前的锦帕,以及帕上的珠泪、泪中的故事。一个依着码头而兴盛的古镇,随着日本侵略者的一把火,以及道路运输的兴起,就只能从残留的青砖粉墙中寻找当日的荣光了。

  巷弄里,新旧建筑错落有致。路边上有一人家,门上贴着的红色喜联还未褪色,“碧海云生龙对舞,丹山日出凤双飞。”见多了印刷体的顺口溜式的对联,已懒得去读人家门上的那些诗句了,不意在一条老巷中遇见了一副古色古香的对子。巷中寂寥无人,我却仿佛遇见一位穿着长衫的老先生,从我身边飘然而过。再看门牌上的字“育婴堂巷”,我的心又沉了沉。

  父子俩一去无消息,奶奶失去了依靠,只得带着遗腹女去投靠娘家——虽然家散了,但幸亏还有坚强的父爱环绕着。女儿长到了5岁,奶奶再一次失去了依靠——她的父亲死了。娘家再无容身之地,如何养大这个幼女,奶奶思前想后,想到了育婴堂。把孩子送去,也算是一条生路吧。

  那天一大早,奶奶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在额上点了个胭脂,希望这一点红艳,能给女儿一个现世安稳的祝福。奶奶带着女儿过了浮桥,也是在一个像这样秋凉的早晨,路旁的野草结满露水,沉沉地垂伏。小脚的奶奶抱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而行,转过一个墙角,看到育婴堂的大门。

  奶奶在巷口犹豫了一下,停下歇了口气。这时,育婴堂的大门打开了。奶奶隔着远远的,借着晨间落在巷弄的幽光,看到一个穿青布裳的老人挑着一担东西出来,奶奶定睛一看——都是死去的婴孩!奶奶的心“嘣”一下跳起,又“啪”一下落地,飞快地抱紧女儿,落荒而逃。

  我回来时再次经过多福寺,寺中已燃起了香火,三盏清泉供在案上。袅袅青烟里,我一个一个地读多福寺碑上的名字:“张万祥捐洋二百八十元”,这是位富商吧;“陈永昌,吴天富,毛登科……以上捐款一千文”,那是田间劳作的农人吧;“毛王氏捐洋十元,周吴氏捐洋五元”,这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妇人,不曾袒露心迹,是不是也像我奶奶一样,曾有过孤苦和绝望,饮泣中压下绵绵的悲伤,把一片祈求和着追问一并捧出供在佛前——安得太平世,人间无别离?

  佛祖拈花不语,青烟袅袅结成神秘的启示。如今,我的奶奶和那个女孩——我的姑姑,也青烟一般地去了。

  一切都已结束。

  一切自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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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伍江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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