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3人相约去爬大罗石尖，车到一个叫毛回的小山村，一打听，还远着呢。当地人指着前面的一座山峰，向我们说：翻过去，那边就是大罗石尖了。在远处，能看到两个石尖相依的身影，秀出于群山之上；等我们绕到跟前，它们反而隐入大化了，连个面都没见上。我们只好下山。

　　才下午4时，回家还早。阳光虽然耀眼，但已慢慢柔和了，我们就往山中行去，入山越深，翠色越浓，阳光越淡，风越清凉。我们只想一直走下去，做一只不系之舟，浮游于山峦起伏的波涛间。

　　车进张村，太阳山已尽在咫尺，我们遂想上山看看，也想不出来要看什么，只是把心空着，随手擒来一缕擦身而过的清风、一枝摇曳的芦苇、苇上的一缕金光，一一揽进了怀抱。

　　半山腰有个停车场，再往上就是登山的石阶，一级一级，蜿蜒而上，一直到山上的寺庙。我们只是朝山的客人，山中的草木就足够让我们欢喜了，一声鸟鸣、一条流泻的山泉都是上天的恩赐。相见何太迟，这些久违的故友，再见分外亲切。大自然为我们打开了宝库，目之所遇皆为神奇，耳之所闻皆成天籁。

　　众山是怎么矮下去的？小时候，总是仰望大人们说话，他们总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那时总以为他们说的是什么庄严的事，那么神秘，不可接近。忽然一天长大了，和大人一样的高度了，才看清了他们风霜的脸。山也是如此。在山底只能看见一些嶙峋的岩石，和山顶飘渺的云雾；今日借着太阳山的肩膀，可以和那些威严的山平起平坐了。如果你愿意，它们就会聚拢过来，和你相谈甚欢。

　　天地苍茫，远方弥漫着淡灰色的烟霭，因此无法把目光投得更远。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古人登临总伴着惆怅，乡关渺渺，故人杳杳，未知的前途如烟霭笼罩，不可触摸，无法看清，那么此心就与这往来的风烟共迷茫了。

　　我们寻了个好位置，静静地等待红日西沉。有多久没这样从容地打发一段时间了？日日在琐碎的生活中奔忙，任时间之水悄无声息地淌过。今天，我们看日头一寸寸地西坠，听时光的跫音缓步远去，不可挽留。日光把天地照耀得一片闪亮，天上的云似乎忘了游动，一任阳光把它们照得通体透亮，闪耀着金属般尖锐的光泽，连那一团黑云，也给镶上了一道金边。

　　天地岑寂，山岳悄然凝立。日之将暮，任是无知无觉的顽石也会动容。夕照一点点暗淡，风来得更轻柔了，穿过稀薄的光，大树一动不动，只有芒草尖微微震颤了一下，像是我们的心在动。

　　等待中，太阳收起了光芒，化作一团红色的炭火，鲜红的，像一个剪纸，垂挂于大罗石尖。两座山峰因为承载了落日之重，分外庄严，我们未能登临的遗憾，在此刻悄然抚平。山脉如屏风，左边右边巍峨地围拥着我们，而前方一片空阔，血色苍茫。日光之上，是斑斓的云彩。哪个画家有如此手笔，用巨大的彩笔往天空挥毫泼墨？光影参差，纵横交叠出层层意象，不可捉摸，瞬间即逝。落日安静从容，但是真的就此平静了吗？它所有的心事借云彩宣泄出来了，变幻莫测，华美庄严。此情此景，谁能领略谁人来读？

　　日落以后，夜色像剧终的幕布，迅速合拢，把曾上演过悲欢离合的舞台，和舞台后喧腾的锣鼓声隔绝了。我们下山，山风更凉了，穿过车窗，在耳旁呼呼有声。这鼓荡的晚风，把我们心上一些不可说不可觉的东西吹落了，只有清、轻。行将离去，怎不令我们起了依依惜别之情。

　　山上零星散布着房舍，夜幕低垂，星星点灯，我们数着灯火下山，经过村口，五六个聚集在一起乘凉的人们，悠闲地坐着。我们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们，用炫宝一样的口吻说：下来坐坐吧，我们有大自然的空调，凉快得很呢。

　　在这短暂的停顿里，隔着车窗，我看到了一轮又大又圆的山月，悬挂在山的缺口，如此皎洁明亮，旁边不带一丝云彩。山高月近人，仿佛再贴近一点，就能看到月中的桂影。山月如水，清浅直白，没有月上柳梢头的朦胧，一上来就呈给你一团清辉。可惜我们急于回家，来不及和山民们一道沐浴月光了。

　　只有时时回头，车往下走，月往上升，那曾经和我们离得很近的月光，终于和我们隔着了一片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