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我已步入退休行列，回首往事，记忆最深刻的，应该是小时候采猪草了。

　　在那个物资匮乏、饭也吃不饱的年代，靠生产队的分红是远远不够的，养猪成为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于是，采猪草也成为养猪家庭每天必须完成的一项任务，家在江山县城的我也不例外。只要放了学或不上学的时候，我就提着一个大竹篮去采猪草。

　　其实，那时的我个子比竹篮也高不了多少，拎着竹篮的手自然垂下时，篮子就会跟地面相碰，所以必须挎在胳膊上。因此，一直到现在，不管手里拿了什么，只要可以，我都会挎在胳膊上；即便现在，在野外一见到郁郁葱葱的野草，依然有一种异样的冲动：小英，快点，捋了拿回家喂猪去！

　　那时因为采猪草的人多，每天我所能看到的，都是一些刚长出来嫩黄色的、贴着地面零星散布在田埂上的草。大部分的日子里，我拼尽全力，采到天色昏暗，也只能采到不足半篮的野草，然后精疲力竭地回家了。而家里的猪，就常常和我一样，只能半饥半饱。小时候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勤快地采猪草，却还是不够猪吃呢？那时养了一年的猪也才勉强达到100斤，而现在，如果养上一年的猪，应该可以达到四五百斤哩。

　　南方油菜花结籽的时期，是猪草最难采的时间段。我常常拎着竹篮到处转悠，才能勉强采到铺满竹篮底部的少量小草。

　　一天，我从孝子街口出了小西门，沿着小路往南走，一直到前往何家山的石子马路上——这对年幼的我来说，已经算是很远的地方了。过了这里，就不可能再采到什么猪草了，因为前面是更穷的地方，可怜的小草，几乎是刚长出就被采光了。

　　正当我分外无助时，突然，我眼睛一亮——眼前有一片白萝卜地，萝卜缨大部分干枯了，只剩下几片短短的绿叶子。我瞧瞧周围没人，迅速而使劲地拔出了因为缺肥而瘦瘦的萝卜，以极快的速度塞到竹篮底，用先前采来的猪草盖好后，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周边一个人也没有。

　　很快，不远处有收工回家的人走过来了。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了不引人怀疑，我就假装在油菜地里采一些小草，同时也为了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我蹲在比我人高得多的油菜地里，不断地拔着地上少得可怜的小草，头也不敢抬。

　　“这是某某家的闺女，这么小却这么勤快，真懂事啊，他们家好福气啊……”只听收工的大人们在表扬我，而我蹲在油菜地里，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天，我拎着没有洗的猪草直接回家了。到家后，我放下猪草就跑出家门，装作在外面玩，其实，耳朵一直支楞着，想听听妈妈看到这样的猪草，会不会骂我。

　　“哦，英子机灵呀，聪明呀！”屋子里传出来的，似乎是妈妈的夸奖声，我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心地回家了。我向妈妈瞟了一眼，却发现妈妈正斜眼看着我，表情很严肃，嘴里还轻声地嘟囔着什么，似乎在骂我。妈呀，我下次不敢了！我赶紧拿起抹布干家务，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希望妈妈千万不要揍我，祈祷自己平安无事！

　　多少年过去，我家早已不养猪了，我也到北京当了一名老师。但我依然时常会琢磨起采回那“特殊”猪草后妈妈那种似夸非夸的话语，想起妈妈那严肃的表情，猜测妈妈到底嘟囔了些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个连草也很难采到的年代，像我这样采过“特殊”猪草的人，还不少呢，当然，大家都是迫不得已啊，而且，他们的内心也曾经痛苦地挣扎过。

　　我也渐渐明白，那时，妈妈对我采回的“特殊”猪草，其实也无奈又矛盾。她那严肃的表情，其实就是在批评我；她口里嘟囔的话，是在轻轻地无奈地责骂我；她说我“聪明”“机灵”，其实是在说反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