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动了回祖宅居住的念头，初春时节，在小门口栽了一棵腊梅树。

　　那一年，孙女小未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元旦那天，腊梅树就开花了。花树下常常有一个身穿红色小棉袄、头扎一对羊角辫的娃娃，围着花树捡掉在地上的腊梅花；然后用广告纸扎起小笼子，把腊梅花从小口中放进去，喜悦地举到头顶让我闻，告诉我：“奶奶，真香啊！”

　　花树下有一方古老的石桌子。每年春节儿子回来，树下常常围坐着一群年轻人喝茶神聊，还有一串小朋友喧闹着在老房子里跑进跑出，快乐极了。日月经天，四季轮回。人在花木的陪伴下渐渐成长，慢慢变老。这株腊梅如同家人，把一切看在眼里。它的爱心一到寒冬腊月就悄然口吐芬芳，与它的主人一样，守护着风雨茅庐，于无限的静默中殷切地期待着儿孙的归来。

　　朋友王君平生最爱侍弄花木。他告诉我：“你这株腊梅品种不佳，花瓣尖尖俗称狗牙，花朵小而色浅，香气淡薄。”但我对它心爱如故。花开时节，前来折花的人也越来越多。据说此花能辟邪气，可治腹痛呕吐、咳嗽等症。

　　又一年早春，积雪未融，春寒凛冽，儿子的朋友很意外地送来一株腊梅，树枝头尚挂着几朵未凋之花，花大质厚、香气馞馞，让人观之忘俗。我们冒雨把它栽种在小门口南面的花台之上，离地面约有一米多高。

　　自从花台上新栽了一株小腊梅之后，花开时节，我家“狗牙”再也无人关注。虽然花台上这株树龄尚幼，挂花不多，但它开花更早、落花更迟，色如蜡染，香气浓烈。一到花期，常有人路过时驻足观赏，指指点点，赞叹不已；还有人攀爬花台，踩歪损坏其他花木。这些人有的仅仅偷摘几朵，有的人攀折花枝。有时被我看见，我就恳求他们：要采就采门口这一株，此株树大花多，又易于攀折。谁知人家拍拍身上泥土，不屑一顾地走了。

　　王君见我花台上这株腊梅十分倾慕。他说这是一株檀香梅，比他家圆瓣磬口梅还要优良，乃名贵花木。他劝我最好移入宅院之内。

　　腊梅在《花镜》中介绍比较简略，但在《本草纲目》中确实谈到檀香梅。杨荫深先生《事物掌故丛谈》一书中，把腊梅、水仙归入同一小节。因为它们均是新春岁时嘉卉清供。以前常听人说，腊梅在宋代时方进入文人视野，但据《中国花经》上讲，唐代在杜牧的诗中就提到腊梅，又说腊梅与南天竹配置是江南园林中很早采用的手法。

　　范成大在《范村梅谱》中说：“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蜡梅。凡三种……色深黄如紫檀，花密香浓，名檀香梅，此品最佳。蜡梅，香极清芳，殆过梅香，初不以形状贵也，故难题咏。”由此可知腊梅又称蜡梅。确实自古以来，咏梅花诗极多，而咏腊梅诗殊少也。

　　檀香梅有冰清玉洁之美，如果折枝插进美丽的花瓶，放置厅堂之上，不仅素雅脱俗，而且幽香弥月不散。让它站在门前高台之上，只怕会引起某些人的贪欲之心而受到伤害。于是我就决意把小腊梅移进老宅大天井里。天井原本是鹅卵石铺成有花纹的地面，但以前有人在此处挖坑栽下一株梧桐，梧桐自然早已被砍掉，但地面再难复原，最好的办法是栽一株小树遮丑。老友徐君来仔细观察之后对我们讲：腊梅种在宅里不吉祥，不如种在大门口，把门前的金桔移进来，金桔也是新春佳果，况且它是长不大的木本小树，栽入天井正合适。可是我家宅院的这道大门，原本乃我老宅第五道大门，门外的地面是古代的地罗砖。我小时候那有四方界格的地面还光洁如镜，小孩可以在地上玩“造屋”。后来渐渐成为大杂院，早已被走马灯似的住户糟蹋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了。我何能下得了毒手在此门前挖坑种树。朋友连忙说，我送你一个特大号花盆，把它放在门口，又美观又大气。于是我接受朋友这番建议与好意，把它安置在原本门庭开阔的大厅里。

　　其实，我内心并不相信因为方言“腊梅”与“落霉”谐音而会妨碍主人的家运这种说法。事实倒常常是，因为主人时运不济自身难保，一院子欣欣向荣的花木才会无处安身，或枯萎凋零。在我看来，只要人健在时，有那些花木陪伴，还有一株檀香梅自愿前来与我共度夕阳悠闲时光，那就是人生最大的福分，应该顺其自然，不必妄求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