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收拾抽屉,看到那卷结婚时作为陪嫁被妈妈放在箱底的乳白色的鞋线,安静地躺在抽屉下面,有恍如隔世之感。二十年的光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苎麻在我们那里是一种非常不起眼的植物,也没有人专门种植。在我的印象中,它往往随意地长在田头地脚。它实在太普通了,也不像那些水果,可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那时我的目光,从来没有为它停留过。
每当苎麻成熟的时候,我们将它割回家,把它外层的纤维状的皮剥下来,然后把外面绿色的浆液和里面白色的纤维分开——人们需要的,就是那白色的丝线状的纤维了。
人们把抽取到的这些丝整齐地放在一起,晒干后,可以派很多用场。
当时农村的人们都要纳鞋底。纳鞋底的线,便是由这麻线做成的。空闲的日子,女人们找一片瓦,将一丝麻线浸湿,中间折一下,然后一边放瓦上,一边用手控制着,将它们搓一搓,就变成了一条两股的鞋线。一根麻线要搓到头了,就再接一根麻线,直到鞋线足够长。鞋线开始的这头要粗一点,收尾的那头则慢慢变细,因为纳鞋底的时候,细的那头是要穿到针眼里面去的。
刚搓好的鞋线,颜色是暗沉的,需要在稻草灰水和石灰水中浸过,再放锅里煮一段时间,然后到河里用洗衣棒使劲敲打、不断漂洗,最后在大太阳下暴晒3天,才能变得洁白。
农村的女人,就用这洁白的鞋线,为家人纳了一双又一双鞋底。用这种鞋底做的鞋,特别温暖舒适,那里面蕴含着一个女人对家人浓厚的爱。
以前农村的蚊帐都是粗麻布做的,很厚实。蚊帐的颜色很单一,白色或青色。不管哪种颜色的蚊帐,都能挡住夏夜里那可恶的嗡嗡叫的“吸血鬼”,让大家睡得安心。
每次躲在蚊帐里面,我总觉得特别踏实,虽然只是一层蚊帐,我却觉得有了铜墙铁壁一般。有时为了偷懒,我便推说身体不适,然后躲在蚊帐里偷看小说,远远地看到妈妈过来,便赶紧将书放入被窝,闭上眼睛假寐。或者偷了点妈妈藏起来的小零食,躲在蚊帐里面吃了,暗暗得意。
有一次,一个男同学来找我,当时我正在午睡。他便问我妹妹:“你姐姐去哪里了?”妹妹一本正经地说:“她到‘席顶’去了。”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妹妹憋着坏笑说:“不知道。”在蚊帐里面的我,其实已经醒了,憋着笑没出声,怕这个憨憨的男生难堪。
那些关于蚊帐的记忆,是那样鲜活而有意思。粗麻布做的蚊帐带给我的是浅浅的幸福。
麻线可以做成花布。颜色素雅的麻布,主要用来做围裙,或者被套。那时的织布工艺没有现在发达,布的花色品种也少。一条蓝布围裙,几乎是家家必备的。围裙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烧饭时防止衣服被弄脏,更多是到田间地头去的时候,可以装回很多东西——茶叶、水果、猪草……麻线做的布,很结实。
麻线还可以制成围裙带。记忆中围裙带子给我的感觉是青花瓷的味道,朴实而精致。一卷卷的带子,犹如一卷卷的历史画卷。女子出嫁时,陪嫁的箱子上就绑了围裙带,等箱子被扛起的时候,娘家人得把这带子扯回去。
如今,已经极少有人搓鞋线了,因为大家的鞋子都从商店里买;粗麻布做的蚊帐,也几乎要绝种了,被材质更漂亮、更通透、更轻柔的蚊帐所替代;现在的围裙不仅款式众多,材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生活越来越富裕,各种商品越来越精致。但能让我留恋的东西却变少了。当我看到这卷没用过的鞋线时,眼前浮现的是:慈祥的外婆围着围裙,在灶台前为大家做饭的情景;年轻的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搓鞋线的情景;小时候的我躲在蚊帐里,和妹妹嬉闹的情景;母亲用围布将我儿子小小的身体包起来的情景……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苎麻,却将那么多关于它的记忆永久地刻在我脑海里。我的外婆、我的妈妈、我以及我的孩子,原来跟它有这样深的渊源。我们有过很多共同的记忆,我们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们都很普通却又很努力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