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气好，在年前最后一个双休日，把儿子、老人送回老家。

　　回到老家，走在老街上，一阵熟悉的香味飘过。“是松木的香！”我顿时就闻出来了。透过老宅高大的门楣，那深深的庭院里，立着一个竹熏笼，上面熏着些豆腐干，香气正从熏笼间丝丝袅袅地往巷子里钻。

　　味蕾里熟悉的味道在记忆里慢慢搜寻，忽然就记起小时候，每逢腊月，母亲也会准备这样一个熏笼。她最爱熏的不是豆腐干，而是猪小肠。

　　那时候，家里每年年底都要杀年猪，由隔壁邻居分去一部分，其余自家留下了，留的最多的是猪小肠。竹制的熏笼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炭火加了木屑、竹屑。农村樟木多，樟树的木屑燃烧后会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母亲还会加些陈茶叶，几种不同的香味让食物呈现出的熏香特别诱人。熏笼上，母亲一般会铺一层浸湿的干稻草。有时候，她还会让我到后山采些松针，我总是爬到高高的松树上，挑最浓绿青翠的松针折下交给她。加了湿的松针，烟会更浓些，香气也更浓郁。熏出来的小肠油光发亮，呈现出诱人焦糖色，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下酒菜。母亲每次总被烟熏得咳嗽连连、眼睛发红，却年年乐此不疲。

　　除了小肠，当然还要熏些自家做的豆腐干，自己熏的豆腐干比买来的香气更加独特，味道也更好，我们几个小鬼总是边熏边吃。偶尔放些豆子、板栗、花生在炭火里，熏笼一拿，就开始在那些灰堆里淘宝，很多其实已经烤过了，成了黑乎乎的焦炭，但只要有些幸存，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美味。

　　熏笼的烟气是那么香，那丝丝烟气缓缓上升，与青碧如洗的天空渐渐融为一体，在冬日的院子格外好看。我们一边用手挥着烟柱，一边念着童谣，从最初几个人相互用手拨着烟的“烟啊烟，烟那边”，到烟熏小肠衍生的“雀里仔，雀里娘，嫁肚肠。肚肠矮，嫁螃蟹，螃蟹八只脚……”每一个身边的小玩意，都可以编成我们想要的歌谣。

　　年猪自留的部分，母亲还喜欢炼些板油、花油，这样一年的荤油就够了。当然肉是不可少的，因为留得多，怕时间久变质了，所以还需要在年前做很多腊肉。那些肋条肉，是母亲做腊肉最好的材料，在锅里加入香料、盐，使劲擦在肉上，使其入味。这个时候，母亲是嫌弃我烧火的。我总是贪玩，一块大柴加进去，锅里的温度一下子升得老高，把肉皮烤焦。“没卖相了。”母亲总说。“你又不卖。”父亲呵呵地笑她，却自觉地坐到灶门前，把握火候。

　　过年那天，是父母最忙碌的日子。天刚亮，就开始张罗杀鸡宰鸭。父亲在灶边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堆了上好的白炭，加上炉灶里新鲜的红炭。把锅里刚调味添汤的鸡、鸭、肉用陶罐装好，炖在炭火上，这时，父亲就会叫我拿个小纸板扇火(麦秆扇舍不得用，会沾上灰)。我小心翼翼地对着炭火扇，那些黑色的白炭就慢慢地洇红，由最初的一点点到整根炭变得火红，直至腾出青色的火焰。慢慢地就听到陶罐里响起了细密的水泡声，就如降下了一场春日的喜雨。再过一会，雨声渐大，直至“咕嘟嘟”声起，则是开始了一场“轰隆隆”作响的雷雨。父亲会抽掉我的小扇子，我扇得再起劲，他也不让我扇了。于是那“咕嘟嘟”的声音慢慢轻下去，却更加绵密，直到炭火慢慢从火红变得成灰白，这时候也基本接近年夜饭了。

　　父亲小心地打开罐子，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他用勺子舀一勺汤，尝尝味道，然后夹一筷肉放到我的小碗里，说：“好了，可以上桌了。”我吃着肉，已经炖到骨酥肉烂、味透肌里，浓滑鲜香的味道，感觉连舌头也快一起吞下去。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文火出好汤”。奇怪的是，在城市里，我用父亲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的方法，却怎么也炖不出记忆中的味道，大概是缺少了炭火的气息吧。

　　食物的种类越来越多，烹调的方式也更加多元化，但那些记忆里的烟火，父母忙碌的身影，承载了家的味道，是渗透进骨子里的血脉亲情。漫长的时光中，这些和故乡一起成为了我魂牵梦萦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