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路边的楝树上挂起一串串黄澄澄的“苦楝枣”。说是枣，却不能吃，一任风也来揪、鸟也来啄。地白风色寒的时候，喧嚣和繁华被冰封、冷藏，小小的苦楝枣就成了鸟儿熬过寒冬的最后的依靠。《庄子·秋水》中，就有这样的描述：凤凰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

　　“练食”是什么？一种说法就是这普通的苦楝枣。看来不是苦楝枣不能吃，而是人类的嘴巴太俗，无福享受它的营养美味！

　　小时候，我曾一度怀疑楝树存在的理由：楝花很小很细，一点不漂亮；果实又苦又涩，不能吃；楝树木质松软，不能用来盖房做家具。直到有一次，我忽然感觉肚子钻心地疼痛，父亲说：“可能是生蛔虫了！”拿了把柴刀就奔出门去。不一会，带回一把楝树皮，让母亲放药罐里煮汤给我喝，结果，当天晚上就不疼了。原来楝树还是治病的良药！

　　后来我才知道，楝树还有超强吸收、净化有害气体的作用。难怪，欧美人称楝树为“健康赐予者之树”，在印度楝树则被誉为“神树”。

　　楝树也一直摇曳在父亲的心中。1962年农历十二月初五，父亲外出砍柴，一不小心摔下陡峭的山崖，幸得一山民救助，才在第二天安全回家。几年后，当父亲找到那户人家，想当面感谢他的援手之恩时，却发现已人去屋空，唯有门前的一棵楝树在秋风中摇曳……

　　时光匆匆过，感恩当及时！

　　苦楝与“苦恋”同音。暮春正是伤春时，楝花与春天一年一相逢，甫一见面又告别离。1970年，疾病缠身的俞平伯就在这样的季节里，于河南息县“五七”干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时，与池塘边的一棵苦楝树不期而遇。风吹楝花细细香，让老人想起了故乡湖州，当晚写下《楝花》二首，其中一首这样写道：“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飘落似丁香。绿阴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莫道人生多坎坷，我心安处是故乡。年届七十的俞平伯似乎从楝花身上得到启发：随遇而安，随心而为，守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华。结果，俞平伯在那样困难的岁月里，也没有放弃《红楼梦》研究。待到粉碎“四人帮”，迎来改革开放的春天时，俞平伯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便喷薄而出。

　　令人意外的是，《红楼梦》作家曹雪芹的爷爷曹寅也对楝树情有独钟，他以“楝亭”为别号，诗集取名《楝亭诗钞》。贵为江宁织造、两淮巡盐御史的曹寅，竟然和俞平伯一样，被这朴素的楝花征服了。

　　今年春天，我曾骑上电瓶车，去郊外寻找楝花。楝花细碎而孤独，不喧嚣，不纷争，默默孕育。但又绝不卑俗，即使落在地上也洁净如初，带着清婉，带着眷恋，带着一份高贵的忧郁，为季节增添了一份诗意和成熟。美哉，楝花！

　　俞平伯之外，还有很多作家写过有关楝树的诗篇。写得最多的却是一个叫王鸿翔的甘肃陇南人，2007年至今，已创作84首之多，还出了一本诗集：《楝树情歌》。这些诗都以楝树为意象，表达自己对故乡的眷恋，对爱情的向往，像《泪珠上的阳光》《从一首诗里走过》《一粒阳光穿透绿叶的下午》，特别是那首《走过长满相思的苦楝花》：走过相思走过流连/我的盛开/在南国的水车里/我的淡蓝/在楝花树梢的枝尖……

　　南国的楝花啊，美丽而清凉，蓄着春天的泪水、秋天的风霜，在宿命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