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记“全国新长征突击手”柴元有

　　认识柴元有，在上世纪80年代。那年，他21岁。近日，我们驱车前往塘源口，探访了他的“根据地”。

　　原以为40年很短

　　没想到很长

　　1984年，柴元有从农技校毕业，学的是畜牧兽医。考过大学，种过田，揣着中专文凭的他成了当地的人才。当时他有很多选择：应聘乡镇干部，当农技或畜牧兽医员，去学校代课，外出经商，再不济到乡镇企业找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总之，那个年代有许多后来证明可以改变农村青年命运的机会。

　　那是改革开放的初始年代，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外面的世界已经为封闭太久的乡村打开了一条门缝。精彩的阳光顺着门缝挤进来，铺出一道充满诱惑的彩虹。很多人踏上了彩虹桥，柴元有却走进深山——与村里签下500亩荒山的承包合同，承包期40年。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拍了胸脯：荒山不绿决不下山。

　　有人为他喝彩，也有人为他惋惜：钢笔插进石缝里，能长出啥来？

　　我想，那时的柴元有心中除了理想，应该还有大山的情怀，有一腔的热血，有青春的豪迈。

　　而我，那时有什么？我坐在团县委办公室里，激动地读着柴元有的事迹材料。其实，发现柴元有很容易，做一个“造林英雄”的艰难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他居住的塘源口乡前墩村到承包的山场，有一条10多公里长的羊肠山路，需经过六六三十六道溪流。暴雨时节，洪水泛滥，溪水常常没过半腰。走惯了荆棘的山里人，在这里往返却成为难题。

　　后来，他与父亲一起在山腰上搭建起土坯垒墙油毛毡屋顶的几间简易山棚。山棚冬冷夏热，还时常被狂风暴雪压垮。山上没电，晚上点起煤油灯看书听收音机，成为一种奢侈。

　　山里人肯吃苦，有力气，最难的还是缺钱。雇工、买树苗、修路、拉电线，东拼西借，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几万块钱像扔进水里，冒不出几个泡泡。

　　实在是因为他所承包的这片山场太偏远、太贫瘠。山势陡峭，乱石嶙峋，山上除了零星灌木杂薪，少有树木成活。

　　当时，许多地方乃至整个中国，有很多这样的荒山。因此，“消灭荒山，绿化祖国”便成为需要年轻人积极响应的口号。

　　柴元有喊着口号上了山，然后在山上安营扎寨。渴了，掬一把山水；饿了，架起锅灶自己烧饭；乏了，躺在哪里都能打呼噜。

　　直到相识邻县姑娘朱月仙。两人于1987年结婚，新家就安在山上。简陋的山棚终于有了温暖的炊烟。第二年，孩子在山棚出生，取名“棚宾”，寓意山棚里迎来的宾客。

　　再后来，是年复一年的开山造林，日复一日的守山育林。35年间，柴元有穿破了200多双解放鞋，用坏了100多把柴刀锄头，在山上种下8万多株树苗，木材蓄积量超过1000立方米，昔日的荒山秃岭终于成为郁郁葱葱的森林。

　　如今，儿子也有了儿子，柴元还住在山上。山泉还是那股山泉，山棚还是那座山棚。

　　当很多人走过喧闹、跨过彩虹，回头觉着山里的空气最好，泉水最清，挤进门缝里的那一缕阳光最美，柴元有却已经把青春扎根在荒山，长出了参天大树。

　　说好的承诺呢？

　　40年很短，承诺很长。

　　原以为天堂口离天堂很近

　　没想到却是咫尺天涯

　　山场所在地有一个很好听的地名，叫“天堂口”。

　　承包山场之前，有人给他算过经济账：成本，投入，10年、20年之后树木成材的收益。既能绿化荒山，实现理想，又有看得见算得出的经济收益。柴元有越干越起劲。

　　35年后当我们再次走进山场，柴元有除了摘一把自己种的猕猴桃、用屋后的老茶泡上一杯茶水，便只有捧出一大摞的奖状、证书了。

　　山棚已经换了瓦顶，内墙也刷了白。屋里的陈设却依然简单，餐食更是简朴到寒酸，柴元有的脸上却依然有35年前的憨厚淳朴。

　　有时多了几分倦乏，笑容里还藏着几丝苦恋。

　　35年间，人工运输成本飞涨，远超树木价格的涨幅。因此，35年前算好的数字成为了笑谈。

　　何况，在2006年之前的20多年时间里，他没有砍伐过一棵材木，山场的收入几乎为零。何况，至今他还舍不得批量砍伐，每年只是间伐几十立方换回几万元，应付简单的生活。

　　最苦的日子，连油都舍不得用，更别说鱼肉。35年里，柴元有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把有限的财力和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到了山林。

　　35年里，林业政策在发生变化，关注的不再是绿化造林而是生态旅游、林下经济。天堂口的羊肠小道已经变成硬化道路。山变绿了，水没变；道路变了，山棚没变；政策变了，柴元有的初衷、诗与远方的情怀仍然没变。

　　天堂口距离天堂依然很远。

　　只记得你对大山有过承诺

　　忘记了我们对你的许诺

　　是的，天堂口是你自己的选择。而留在这里，扎根山场，我们也为你加了油、鼓了劲、助了力。

　　你获得了很多很多荣誉：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全国优秀职校毕业生，省劳动模范，省绿化祖国青年突击手，省级青年绿化工程，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造林专业户，五四青年标兵……可我们仍然觉得有愧。

　　1987年的5月4日，团中央通知你去北京接受“全国新长征突击手”表彰。你没有去，奖章是从北京邮寄过来的。我们不知道那时候你在山上贪黑起早，不理解为什么赶时节栽种树苗比进京领奖更重要。

　　35年里，每逢植树节、“五四”青年节，总会有媒体想起你，采访你，给你拍照为你写文章宣传。

　　可是，我们仍然觉得有愧。

　　我们只记得你的名字，却忘了你的情怀；只给你荣誉，却没给你技术资金与项目转型的实质性帮助；只记得你对大山有过承诺，却忘了我们也曾经对你有过许诺。

　　除了诗与远方，知天命之年的你其实还需要一份苟且，需要一种关怀，需要一个拥抱。

　　35年里，你一直叫我书记我叫你元有。今天，我想唤你一声兄弟。

　　兄弟，对不起。

　　我们真的欠你一个拥抱，欠你一份承诺的兑现。

　　感谢青春，我们却欠你一杯青春的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