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母亲嘀咕：“这手又裂开了。”我的目光转到她那像老柏树皮的手上，心里一阵颤栗，瞬间感觉眼眶酸酸的。我赶紧抢过母亲手上的胶布，低下头，仔细地替她粘在裂开的地方，以掩饰自己的心痛。

　　我曾经从照片里看过母亲年轻时的手，十指修长、滑润白净。当时我还很嫉妒，恨自己没有继承母亲这一优点。但是为了养活我们姐妹三个、为了照顾长年有病的父亲，母亲的那双手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变得干枯、开裂。

　　看着母亲的手，我的思绪飘到过去……

　　小时候，母亲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妇女之一。因为父亲外出谋生，家里家外的一切活计都由母亲包了：上山砍柴，下地种粮……每天风风火火，忙完了外面忙家里。而年幼的我，白天便被寄放在三奶奶家，晚上由母亲接回。当她抚摸着我的脸蛋时，我感觉那手光滑而又温暖。

　　当二妹、三妹相继出生后，家里的经济更紧张了。母亲开始学做馒头、包子，然后挨村挨户去叫卖。我印象最深的是，晚上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后，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仔细地清点那些票子——有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一毛的……母亲将它们归类、记下数目，然后总数相加，再减去成本，最后算出赚了多少钱。

　　后来，母亲还做过豆腐，也要挑出去卖；夏天的时候，则背着一个大棒冰箱，游走在各个村落之间……而留在我记忆中的，就是母亲各种各样的手：沾满面粉的、拉磨的、递棒冰的、数钱的……

　　后来，我们姐妹渐渐长大，我和妹妹们都上了学，母亲的负担更重了。村里和我同龄的一些女孩子因为家里穷而相继辍学。母亲本也可以让我辍学帮她，因为那时的我在干农活方面已经是个能手，但她一直鼓励我好好学习。母亲说：“只要你会读书，我即使卖了房子、去讨饭，也让你继续上学。”母亲的鼓励和支持，使我更加努力读书。而母亲最高兴的时刻，便是往家里的壁板上贴奖状。每次我拿了奖状回家，她便郑重其事地把它们贴起来。那贴满壁板的奖状，是母亲的骄傲；而母亲的骄傲，也给了我无穷的学习动力。

　　当我考上高中要去上学时，母亲去送我。她挑着由棒冰箱改装成的箱子，走在我的前面。我本来可以自己挑的，但是母亲执意要送我。我知道，母亲以我为傲，便也不再推辞。那时，我忽然发现母亲已经不再年轻，她那放在扁担上的手，也变得干燥、粗糙。我暗暗流下了泪水……

　　母亲在家里的收入已不足以支付我和两个妹妹的学费，在阿姨的帮助下，她去了杭州打工。在那里，母亲一呆就是十年，她替人看过门、卖过电影票、做过钟点工……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我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家里的经济也渐渐宽裕。

　　我的孩子出生后，母亲又从杭州回家，帮我带孩子。当我们一起给孩子洗澡时，我发现母亲的手已经不成样子了，每个手指几乎裂开过。后来，孩子身上痒时，总是找母亲给他挠痒。每当儿子奶声奶气地对我说“妈妈，外婆的手挠痒很舒服”时，我的心里总是异常难过。

　　现在，我们姐妹都已成家，母亲本可以休息了，但是母亲不肯，她总是说：“我能赚点钱，就可以给你们减轻一点负担。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于是，她在城里租了一间简易房，给人家补鞋、补衣服、上拉链，空的时候，还用包装带打篮子……很多人总是称赞母亲能干，而我看到的则是母亲越来越苍老的手。

　　我无法让母亲停下那双一辈子劳碌的手，于是只得买一些润滑、滋养的东西给她擦手，但是心里的那份愧疚、心疼，却经常折磨着我。

　　我时常凝视着那双手。透过那双手，我看到的是母亲的勤劳、坚强以及对子女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