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彦胜

　　墟竹巷在小镇下街。狭窄的过道两边是老旧的砖墙，路面和小镇的街道一样，也是鹅卵石子铺就的。巷子潮湿的地方长着苔藓。一个人行走其中，常常会想到被我们丢弃的时间。

　　老家就在小镇的街面上，离墟竹巷有一小段路。早些时候，我很少经过它，即使经过，也是一跑而过，把脚步声抛在身后。那时，我以为墟竹巷太寂寥了，根本不符合我飞扬跳脱的少年性子。直到有一天，桃姐把家搬到了墟竹巷。

　　那天下午，阳光灿烂，桃姐跟随一车子家具物什来到墟竹巷口。我至今仍然记得桃姐当初的样子：高挑的身材，瓜子脸，长发，白色裙裾，还有一双银灰色的高跟鞋。鞋跟敲打在鹅卵石上，发出悦耳的声响。我惊讶于竟然会有这么高的鞋跟。我站在墟竹巷口，听着高跟鞋的声响在巷子里来来回回。

　　“嘿，你爱看书吗？”桃姐微笑着望着我，她手里抱着一摞书。我不自觉地点点头。她说：“你帮我把书搬进去，我可以借你一本。”那个时候，我喜欢去河里游泳，喜欢拿钓竿到很远的水库钓鱼，喜欢在晚上纠集伙伴们上街打群架。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可从没认真看过一本书。面对桃姐的微笑，我答应了。

　　她的书可真多，满满的一书架。我一摞一摞把书搬进去，又一排排在书架上码好。然后我站在她家的院子里，院子中间有一株石榴树，春天还没有过去，石榴树却是想要开花的样子。后来，我拿着桃姐给我的一本名叫《彩霞满天》的小说回家了。

　　那时正是港台言情小说流行的年代，这本书是琼瑶言情小说那种有情人共患难终成眷属的故事模式。因为桃姐，我决定好好看完这本书。书里男女主角因为穷困共饮一杯甘蔗汁的情景，让我潸然泪下。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世间，竟然还有这么美好的情愫。

　　后来，我经常去墟竹巷借书。走进巷子，看光滑的鹅卵石，看潮湿的苔藓，看墙院上天青色的天空，我也看见桃姐娴静地坐在石榴树下。初夏己至，红艳艳的石榴花正次第开放。桃姐和书给我打开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当我看了许多本书后，决定给桃姐写一封信，告诉她一个少年的青涩情怀。一个夜晚，我把写满字的纸折叠成纸鹤，偷偷悬挂在石榴树的枝桠上，希望桃姐一抬头就能看见。然而，因为夜里一场突然而至的疾风骤雨，石榴花瓣落了一地，纸鹤也不知去了哪里。

　　正在这时，桃姐跟家里闹了矛盾。她喜欢上了一个油漆匠。那油漆匠给她家漆了一遍房子后，就经常出入墟竹巷。桃姐不顾全家反对，在大闹一场之后，毅然决然地出走，和油漆匠远走高飞。这成了小镇下街的一件大事情，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我常常独自一人走在长长的巷子里。石榴树花开花谢，这墟竹巷显得更加寥落。多年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喜欢穿高跟鞋。我告诉她关于墟竹巷的故事。再后来，我在菜市场遇到了比我大6岁的桃姐。她胖了一圈，己不复当年那穿着高跟鞋亭亭行走在墟竹巷的风采。然而，面对眼前的桃姐，我并没感觉多意外，因为我从网上知道，《彩霞满天》里的爱情故事是有现实原型的，不过现实中的男女并没有成为眷属，是作者给它虚构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美好情愫的追求。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彳亍在那寥落而且幽深的墟竹巷，回望那个偷偷把纸鹤挂在石榴树枝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