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走过公园，看到几株桂花树下，落了几个圆圆的果实，走过去一看，呀，真的是桂子。透过枝叶，仔细地看，密密匝匝地结满了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果。

　　每年清明前后，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桂子就开始从青转蓝，直至转黑，风雨一催，“扑簌簌”地往下掉。母亲在树下一颗颗地往篮子里捡，我也跟在母亲的后头。“桂子，可以治胃疼呢。”我不知道什么是胃，更不能理解胃疼的意思。母亲糙糙的手抚着我的头：“就是肚子疼。”有几根头发被母亲手里深刻的纹路勾住，痛得我龇牙咧嘴的，于是我就没有耐心再捡这小小的桂子了，转身想跟小伙伴们去爬桂树。

　　那是村里最大的桂树，每年花开的时候，香飘满村。孩子们喜欢爬到树上，攀那一枝枝缀满金黄色花蕊的花枝儿。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爬树，母亲总在桂花开的时候，叫我采上一布兜花蕊。那金灿灿的小花朵加上糖，可以做成桂花酿，过年时就可以吃到香甜的桂花糕了。可此时，母亲却不让我爬了：“那上面都是虫子。”是的，春天雨水紧密，不时可以看到很大的虫子从树上掉下来。我只要一看到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告诉母亲：“我身上长刺了。”母亲赶紧一脚踩死，然后拨到边上的草丛里：“好了，没了，不长刺了哈。”那是母亲难得的温柔。

　　把桂子拿到门前的小溪里，用手使劲地擦，把外面蓝黑色的皮搓去，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核，然后让皮慢慢随着水流而去，只留下篮底的核。拿回家，在阳光里慢慢地脱去水分，母亲就可以把它们卖到街上的药店里，给我换些花衣裳。

　　清明时节，家家户户采艾草做清明馃，又香又糯的清明馃是小时候最美味的食物之一。儿时的我很容易吃撑了，肚子难受。母亲便会拣些晒干的桂子，加点肉末蒸。蒸好了，肉香四溢，馋得我直流口水。

　　桂子年年落，我却渐渐长大，离家求学时，清明时节也不回家，只偶尔在父亲的字里行间，可以依稀闻到些关于清明馃的味道，却不见桂子的影子。毕竟，那是母亲闲来改善家庭生活的副业。

　　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自己的娃，日子忙忙碌碌。母亲却开始反反复复地进医院，身体每况愈下，但还是惦记着我的生活。回家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备了各种草药，这个藤是给孩子洗澡的、那个草根是降火的……

　　母亲的手依然粗糙，那些干枯的草在她掌中总是勾勾搭搭，儿时的感觉突然回来了，忍不住问：“妈，桂子有吗？”母亲很惊讶：“怎么了，谁胃不舒服？”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看你给我这些草药，里头怎么没有桂子，才问一下。”

　　母亲不知道，我不是想要桂子，只是怀念和母亲一起捡桂子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我也成为一名母亲，为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撒娇了。母亲也不再把我当成小孩，我再回家的时候，她会为了做什么菜而特意打电话来问。我说：“不用忙的，随便吃点什么。”她在电话里说：“好。”隐隐听得出她知道我要回家时，开心的语调。

　　但回家的时候，她依然炖了满满一锅的小公鸡肉。母亲拣了鸡大腿给儿子：“刚开嗓的小公鸡，孩子吃最好了。”父亲悄悄告诉我，母亲早上很早就开始准备中饭了。我想像着母亲拖着病体在灶间忙碌的样子，不禁胸中激荡。

　　那年清明节，母亲依然问我是否回去。我告诉她要回来，但是我来包饺子吃，不用她再忙碌。母亲答应了。我了解她的脾气，第二天特意提早到家。不出所料，母亲已在准备一大桌子菜。我急忙开始动手包饺子。其实惭愧，这么多年，自己在外面包了很多的饺子，朋友们都说味道很赞，但母亲从未吃过我包的饺子。我也不知道那年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一定要给母亲包一顿饺子。现在想来，还好那时候一想到就及时去做了。不然，母亲到去世也不知道，原来女儿包的饺子真的很好吃，好吃到母亲都想到要喝桂子汤了。

　　就在那年国庆，母亲遽然离去。从清明到国庆，小半年时间，我也只见了母亲5次面，甚至，都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又见桂子。我蹲下身来，小心地捡起一颗，握在掌心，又捧在怀里。车流如织，纵然路上人潮涌动，也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暖暖清风里，有个女子，在心底，声声呼唤她远去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