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岁末年关。流年之易逝，往昔不可追，这样一种心绪又袭上了我这个年过半百者的心头。不知何故，竟想起大学时代那些飘来飘去的贺年片了。

　　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南京上的大学。那时还没有互联网，“通信”这个词还停留在它最原始的意义——互通书信。学校西大门传达室旁，立着两排信箱墙，上面全是一格一格有编号的小信箱。那就是我们遥望家乡亲人和远方学友的唯一窗口。

　　贺年片其实就是明信片。所不同的是，贺年片上面印着四个红字：恭贺新禧，因此比普通明信片显得喜庆。不过，我们那时最喜欢互寄的并非这种在邮局出售的贺年片，而是那种成套的城市风光明信片，看起来更漂亮，又有一种城市标签的属性。那时满天飞舞的贺年片不仅传递了我们的友谊，也宣传了我们所在城市的文化。

　　比如，重庆学友寄来的贺年片让我知道了解放碑、磁器口；太原学友寄来的贺年片让我知道了晋祠、双塔寺；而我从南京寄出的贺年片也让他们对明故宫、明城墙、明孝陵印象深刻。南京作为明朝古都，是人所共知的，而我对此津津乐道的，还因为我的大学就座落在明故宫遗址上，据说校园内还有一座皇帝走过的小桥呢。

　　还记得大一那年寒假，除夕前一天的下午，在家乡的我突然收到了7名大学室友寄来的贺年片。我的家乡在双塔街道路垄村后垄自然村，那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小山村，很少有人去过县城以外的地方。7张南京城市风光贺年片让乡亲们感觉十分新奇，原本蹲在塘塍上年洗的村妇全都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争抢着要先睹为快。她们把贺年片拿在手上正面看看，反过来再看看，似乎想从中看出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啥样子。有两个小孩对着一张金陵饭店大楼的贺年片数层数，一个说37层，一个说38层，争论不休，于是跑过来问我。我看着两张可爱的小脸，不忍心让任何一方失望，只好说：你俩说的都对，地面上37层，地下还有一层，总共38层。两人这才高兴地跑开去玩了。

　　美丽的贺年片在学友之间架起了友谊的彩虹，却没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洋洋洒洒地畅叙友情，而我们又觉得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担不起贺年片的光荣使命。不知哪位学友首先发现了言简意赅的古诗词正好能帮上大忙，于是大家争相效仿。比如，重庆学友寄给我的贺年片上是这样写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有一年圣诞节前，在温哥华留学的朋友给我寄来了贺年卡，里面夹了一片加拿大枫叶。沉醉的红，脉络清晰，叶柄上还残留着微微的绿意。近鼻一嗅，仿佛能闻到异国深秋的气息。枫叶上有朋友的笔迹，写着两句仿李商隐的古诗：圣节遥祝何由达，万里云罗一叶飞。

　　那张贺年卡我珍藏了很久。之前整理书房时还看见过，夹在贺年卡里的枫叶也在，上面朋友的笔迹依旧清晰，而叶子已完全风干了。我把叶子拿起来看时，很小心地捏着叶柄，生怕碰损了它。今天写这篇杂感，想把它找出来，然而竟找不到了。

　　怎么就不见了呢？万里云罗一雁飞的那些贺年片，如今究竟飞到哪里去了？岁月如刀，又快，又无情。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的学友，竟也会变成大多数人都杳无音信，不知去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