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如果还在，今年已经96岁了。

　　小时候，听邻家孩子叫母亲“妈”，我却叫“婶”，便心生好奇：难道我不是母亲亲生的？后来才知道，母亲前后生养10个孩子，但前5个都没有长大成人；后来母亲听从了别人的建议，让孩子叫“婶”，以免因自己“八字不好”而影响孩子成长。

　　母亲有3个姐姐：大姐童茜花嫁给了贺村镇上的一个医生，几十年来给了我们家很多帮助；二姐金花、三姐山花嫁给了船夫，飘落他乡，姐妹想见一面都难。因此，自1958年外公去世后，母亲娘家的亲人只剩下大姐茜花。

　　前几天回老家，意外地从朋友手上的《江山童氏家谱》里查到我的外婆姓毛，更意外的是，我发现母亲原先不叫童荷花，而叫童银花。这让我感到很奇怪。问了邻居长辈，说“可能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可以不让孩子叫自己“妈”，也可以丢掉自己使用了半辈子的名字。我想，如果有必要，为了孩子，我的母亲还会牺牲更多。

　　母亲啊，我亲爱的母亲！

　　银花又名金银花，清热解毒。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有个头疼脑热、发疹长斑，母亲总会采来煮给我们吃，疗效不错。金银花生命力很强，耐寒耐旱，正如农谚所说：“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

　　我相信，我的母亲就是那风中的金银花。

　　我是个不孝之子，没能在母亲的弥留之际陪伴在侧。1987年12月的一个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妹夫骑着自行车赶来，告诉我母亲去世的噩耗。听说母亲去世前久久不愿闭上眼睛——她想最后看我一眼。父亲告诉她：“荷花，你好好去吧，不要等他了，孩子今天回不来了……”母亲才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有泪水在睫毛上闪动。

　　外面旷野里落着一层浓浓的秋霜，像刚下了一夜薄薄的小雪，更像我心中冰冷的内疚和自责。我为自己没能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都留在家里陪伴母亲而感到深深的悔恨。

　　但面对母亲的遗体，我却哭不出来。想起当年我去城里读书，母亲常常送我到村口的情景；想起母亲六十多岁了，老眼昏花、两手无力，还给我做布鞋；想起母亲体弱多病，舍不得买肉买药买补品，却常常把积攒起来的几块钱塞给我：“拿去吧，在外面读书要用……”我的心中满满的都是后悔和自责。入殓那天，听到妹妹大哭：“妈妈啊，以前回家叫声妈，以后回家我叫谁……”我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

　　母亲矮小瘦弱，体重只有七十来斤。对于我的出生，当年母亲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那年她41岁了，已经生育了8个孩子。但我的到来，依然让她高兴，因为每个孩子都是她的唯一和全部，她希望我成为兄弟姐妹中最出色的那个。每当我做错了事，母亲就会及时提点我。这让我时时警醒，努力让自己走稳、走好。

　　可是啊，纵使我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