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下班,都要路过一所落寞的小院。我的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凝视着那倚靠在墙角边晒太阳边聊天的一老一少。这时,我便会想起我的奶奶。
奶奶病逝很多年了,我从未认真怀念过她。近段时间总是频繁梦到她,可醒来后脑海里总想不起奶奶的完整形象。像是戴着许久未擦洗的眼镜一般,奶奶竟是那样朦胧。她是高是矮?额头上的皱纹是怎样分布的?唤我乳名时的声音是怎样的?
对奶奶的思念,在不断地召唤着我回家。回到江西老家,和母亲招呼了一声,便奔向安葬奶奶的那座小山丘。奶奶的坟墓早已被荒草淹没,远远的只能看到坟头的那株荆棘随风摆动,旁边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一些年代久远的砖块。我静静地坐在奶奶的坟边,向她诉说着自她走后的事情,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了一地。透过朦胧的泪眼,奶奶的身影在我心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奶奶几乎经历了战争年代所有不幸——父母被日本鬼子残忍地杀害,奶奶在逃跑的途中摔下沟渠,虽然侥幸逃脱,但额头上落下汤匙般大小的疤痕,之后一直与比她年长一点的哥哥相依为命。14岁那年,奶奶嫁给了爷爷,为家族生了13个孩子,夭折了3个。奶奶为家族夙兴夜寐,但爷爷并不疼爱她。奶奶把这些往事,对着年幼的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说起,奶奶都会眼泛泪光,而我总是盯着奶奶眼底那颗被睫毛拖住的泪珠儿,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来。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善良、懦弱的奶奶并没有骑在媳妇们的头上作威作福。相反,奶奶经常受几个儿娘的气。
爷爷走后,只剩我与奶奶相依为命,日子变得愈发沉寂。要回忆那段时光的话,镜头应该首先定格在老房子的那两扇大门上。我对朽木的最初印象,就来源于它们。青苔直接从石阶蔓延到门上,凑上去闻,会有一股子混着泥土潮湿的清香。后来,我每每读到王维的那两句“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来”,总会感觉特别亲切,也是源于此。
与老房子做伴的,除了奶奶和我,还有别人家的老房子,都是被搬空了的,座座伫立,相对无言。偶有几声犬吠,也被老房子分割,等传到我的耳朵里时,已是那样渺远苍茫。入夜时,若有月色,我和奶奶会在屋前的石板凳上纳凉。那时总是羡慕天上的星星,它们总有那么多的伙伴;而我,只有奶奶。
奶奶去世那年,我刚好18岁。青春如歌的年岁,总是憧憬着诗和远方,而很少会想起我的奶奶。或许这些年,我离开故乡太久,也走得太远,开始懂得思乡怀人,所以近年来常常梦到奶奶。但又因把这怀念之心搁得太久,我回想奶奶的音容笑貌时,总是越不过她坟头的那株荆棘——亦如我心中对奶奶的愧疚,一直一直刺痛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