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碗窑了。
但我记得第一次。我还是可以在父亲肩头睡着的年龄,穿着随风而动的碎花连衣裙。
父亲说,要带我去看看建设中的碗窑水库大坝。那时,华山、庐山、泰山、黄山还没出现在我的认知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还藏在高年级的课本中。我抱着父亲的腿:“什么大坝嘛,那么高,走不动啦!”父亲说,你数着,数着,数到88的时候,我们就爬到大坝顶了。
多少年后,当我开车带着女儿直抵坝顶,将一汪碧水尽收眼底,俯瞰坝下烟火人家,倏忽发觉二十多年光阴如水,化作绕指柔。我问身边年近七旬的父亲,当年是不是曾那么清晰地给过我大坝有88个阶梯的印记。父亲的回答像他花白的头发,闪烁在风中。可以肯定的是,带我来参观的时候,大坝正在施工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从此,大坝层层叠叠的台阶,那拾级而上父与女的身影,像梵高的向日葵那样,熠熠生辉在岁月中,成为一生不可翻篇的风景。风一吹,便激荡起千层水波、万层涟漪,一圈一圈地晕染开去。
哦,那碗窑的风,那碗窑的水,那坝上的少年,那壮年的父亲。
这一次,因为工作需要,我走进大坝内核,那个钢筋水泥浇筑的世界。我们一行尾随领路人,沿着狭窄的步道,从几十米深的坝下蜿蜒而上,光线有些昏暗,空间有些局促,连转角的灯光都仿佛承受了太多的负荷,昏黄得营养不良。我扶着墙壁,迎光而上。想起我身处的这道大坝——大坝外头,水流天地外,一路不歇直奔东海,气象万千;大坝里头,烟波浩淼,万千山色有无中,风光旖旎——忽然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再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和父亲在坝外攀爬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坝内过了而立之年的女儿、妻子、母亲。时光更迭,大坝依旧,走在同样层层上升的阶梯上,我有着和大坝一样坚实的存在,那是来自一个成年人责任与使命的担当。
再后来,来过无数次的大坝下。陪同女儿,来坝下的泳池戏水,做一尾悠哉的美人鱼,怡然自得;与三五个同学在坝下的农家乐,推杯换盏,微醺中看窗外水流哗哗而过,感叹一回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偶尔,远方的朋友来探访,亦将其引到坝上来。眺望远方,山色空濛,再来那阙“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来得多了,真的就忘了为什么而出发。但想起这句“眉眼盈盈处”,那山、那水、那坝下烟火,也有了异样的情愫。 当我一次次赶赴这幅山水画卷中,才意识到,碗窑,真如一只碗,一定喂养着我什么。(周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