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菜园不是这样子的，开辟菜园的时候，外祖母全凭一人之力清理了乱石和杂草、垒起了围栏、深翻了泥土。这是外祖母的菜园子。一直以来，她是菜园的主宰，决定着这个季节或是那畦菜地种什么菜蔬，但现在却是满园荒秽。

　　从我记事起，外祖母呆得最多的地方，除了老屋的厨房，就是这个菜园子。每天，外祖母忙完家务事，会走上一小段路，到离老屋不远的菜园子里去，松土、施肥、浇水、整理蔬菜的藤蔓。菜园子总是绿意葱茏。很小的时候，我曾在菜园里的豇豆藤蔓上捉金龟子，在菜根下寻找蛐蛐儿；也曾扛着锄头刨过番薯和芋头，采摘过豌豆、黄瓜和茄子。从菜园子出来，外祖母会用竹篮把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菜蔬带回老屋的灶台。

　　那个灶台非常粗糙，是村里一位无师自通的泥水匠的手艺，用料是石灰、黄泥和老旧的青砖。大铁锅的外沿贴着不规则的白瓷砖片儿，被外祖母擦洗得锃亮洁净。灶台是最具烟火气的物什，一日三餐，瓜菜米香，日子就在外祖母的灶台里堆积与流逝。

　　此时，我站在山岗上，目光从菜园转移到老屋。这黄泥墙、黑土瓦的老屋，比菜园更显得破败和苍凉，令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虚幻。老屋被时间抛弃了，爬山虎肆无忌惮地攀爬、蔓延了大半个屋面。认真听，爬山虎张牙舞爪地对老屋进行掠夺和侵略，发出细微的咔嚓咔嚓声音。爬山虎终将会压垮老屋，时间向来青睐这类生命力旺盛的野生植物。

　　时间是无情的，同样摧残着外祖母的身体。外祖母在96岁那年摔了一跤，此后卧床不起。久躺不动造成了身体器官的日渐衰竭，直至不再呼吸。对于外祖母的离世，大家没有太多的悲切，认为这是喜丧。大家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外祖母：六岁成了童养媳，很早就学会做草鞋卖了补贴家用，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厨房和菜园子……这些语言就像素描，几笔就把外祖母的一生给简单勾勒完了。

　　我久久地站在山岗上，想着故去多年的外祖母。也许将来的一天，随着老屋坍塌、菜园荒芜，留存的记忆也将没有痕迹。想起这些，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言情绪，犹如贝多芬交响曲末尾那似乎永远没有休止的咏叹调。

　　就在那天清晨，我站在那个小山村的山岗上。东面是一片松树林，清风从那里经过，传来了阵阵涛声。

　　晨光里，我站在山岗上，凝视着菜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