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糖尿病又犯了。她血糖指数很高，却每次都不听劝。我们同她说了很多次，让她少食多餐，然而她总是振振有词：“饭不吃下去，怎么有力气？”这让我们很是头疼。

　　我想，像母亲这样有过长期挨饿经历的人，或许对于粮食总充满一种饥渴感。也许在她印象中，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从小到大，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饭要吃饱。”“一顿两碗饭，感冒走光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出于女孩子对保持身材的渴望，我吃得很少，有时干脆光吃菜不吃饭，让母亲看见，免不了又要被念一通“吃饭经”。

　　当然，母亲也不是“唯饭至上”的，她有自己推崇的“营养食品”。母亲喜欢吃甜食，这点哥哥随她；我却随了父亲，不爱甜食。母亲做得最多的“营养食品”就是糖水蛋花汤——打上一个鸡蛋，趁早上锅里稀饭煮得稠稠的，舀上一勺淋冲而下，再加一勺白糖——对母亲来说，这就是很好的营养品了。这种待遇平常只有父亲才能享受到，偶尔我们生病了，母亲也会给我们“补补”。由于天生不喜欢吃甜食，吃过几次后，我对这种甜汤也就敬而远之了。

　　然而，在母亲眼里，好的东西几乎都是甜的，包括炖鸡蛋，怎么甜怎么炖：糖水炖鸡蛋、桂圆炖鸡蛋、荔枝炖鸡蛋……最“凶残”的是维磷补脑汁炖鸡蛋。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维磷补脑汁是相当奢侈的营养品。看到同学在喝，我回家便央求母亲也买一瓶。然而节俭的母亲并没答应，我求了几次无果，也将它渐渐忘了。然而一次周六回家，母亲却拿出那个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瓶子，倒出那粘稠的液体，用开水冲了一杯给我。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虽然无数次想象过它的美味，然而这非同寻常的甜腻加上一股中药味，还是让我无法下咽。失望的母亲只能再想法子，于是就出现了“维磷补脑汁炖鸡蛋”。虽然这是被当时包括我母亲在内的大多数妈妈认为非常补脑的“营养品”，但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一味最难吃的药。为了不逆母亲的意，我每次勉强把鸡蛋吃掉，却绝不喝汤。以致于后来母亲一直觉得，我是不喜欢喝汤的。

　　老家门口有一棵很大的金桂，花开的时候，整个村子都馥郁芬芳，金灿灿的花蕊吸引着村里的孩童们跑过来看桂花。每到这个时节，母亲总是采下那些小小的花蕊，细细挑去小梗，腌起一罐罐的糖桂花，在过年做米糕的时候掺点进去。加了糖桂花的米糕，既有米粉的清甜又有桂花的清香。然而还是因为不喜甜，母亲做的桂花米糕我吃得极少。偶尔带到学校去分给同学们，总是惹得他们羡慕不已。

　　母亲被查出糖尿病后，基本上不吃甜食了。加之购买方便，诸如米糕、冻米糖之类的食品，也是随时能买到，因此，母亲也不再做这些零食。终于有一天，发现拿在手里的小零食再也没有了记忆中的那般香甜诱人。

　　幸运的是，母亲还在。

　　当我在母亲曾经忙碌过的灶台上炒菜的时候，母亲就在边上看着她的儿女一个烧火，一个做菜。我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母亲嘴里给她解馋：“只能一块！”就像小时候她给我吃糖时一样问她：“甜吗？”母亲认真地回答：“甜！”

　　是的，我也觉得好甜！（刘艳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