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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曾有位刘校长

来源:江山新闻网    作者:yumm     时间:2015-09-24 08:34:00    「我要投稿

  他读高中的时候,全城人都知道,江山中学有个“大汉”刘校长——大汉者,胖子之谓也。

  刘校长其实是副校长,据说正校长是县委宣传部一个副部长兼的,也姓刘。他在江中上了三年学,没有见过这个正校长一次面。所以,那个年代人们说的刘校长,就是副校长刘信善同志。中学生自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主持工作的这个老牌地下党员,只是个副校长。他的毕业文凭上的校长的署名是刘信善,但是在统一印好的校长前面加了个手写的副字,显示着一种体制的尴尬。后来他上了大学,那个大学的校长是省委书记兼的,他才悟到这里面的政治名堂。

  刘校长不是只会当校长,他还会上课。他上的还不是政治课,而是物理课。物理课还不是高一的力学,而是高三的光学和电磁学。

  刘校长真的会上课,而且上得很好,因为他只上一个班,这个班的学生都以能听他的课为荣,不时地就会对别的班的学生说一句“我们的物理是刘校长教的”,带着几分自豪。当年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因为喜欢某个老师的课,就喜欢上他教的那个学科。他就是因为刘校长而喜欢物理这个学科的。如果不是当年高考时,金华地区对文件的理解有误,规定视力不达标者只能报考数学类学科,他其实是更喜欢物理。后来在无所事事的年月,他以攻读爱因斯坦为精神寄托,便源自校长的启蒙。

  在他眼里,刘校长其实更像个老师。在人们的印象中,中学校长大多不苟言笑一脸严肃。但刘校长不是。对一个初中生,他也总是见面带着三分笑意,不会端着校长的架子。看到学生做了违规的事需要批评时,他倒先急了起来,说话开始结结巴巴,好像是校长自己犯了错。他还记得,有一回在校长办公室,为了对一个光学问题的理解,与刘校长争执起来,惹得校长涨红了脸孔,江山话也开始说不利索。那时候的学生并不怕他,按理,光凭他的“体量”,就足以让学生恐惧的。

  刘校长很爱护学生。他知道有好几个同学,因为经济困难上不了学,最终都是刘校长帮助解决的。共和国将军范匡夫就多次与他谈起,当年他因家贫而几乎不能完成学业时,是刘校长帮他渡过难关,将军对江中和刘校长的感激之情永生难忘。

  他还记得1962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有思想包袱,自己想放弃高考,刘校长知道后,就把他找去,告诉他,今年的高考方针有重大变化,要他不要自暴自弃,后来又让书记做他的思想工作。他知道,当年的中学教育不像现在,并无升学率之比拼。他们这样做,纯粹是为了学生的前途着想。也许,得到刘校长指点帮助的,不止他一个。

  后来他老了,知道的事情多了,他才领悟,那一年正是共和国历史上的政治拐点,机遇对他个人,真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因为到他九月分上大学的时候,北戴河会议正在举行,共和国的航船又开始转向。可以说,是刘校长和祝书记一起,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为他适时地指点了一条明路,从而决定了他的人生走向。他永远感激他们。现在他已年逾古稀,想起来还老泪纵横。

  虽然刘校长“身”宽体胖,但他无法心宽体胖。校长开始忧虑重重,终于有一天,北京来了两个什么人,一点火,学生就闻风而动闹起来了。他们用很浓的墨水写很大的字,贴出大字报《一问刘校长》、《二问刘信善》、《三问刘大胖子》,语气一个比一个急迫。娃娃们当然不是为了问他三个物理题,而是问他为什么要搞资本主义。问也不是真问,因为大字报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搞清问题,而是要搞出问题。于是,这个往昔令人敬爱的校长,名字上打了叉,戴上高帽,泼上污水,硕大的身躯被学生们推来搡去,用绳子牵着打锣呼喊着,上街去丢中华文化的脸。

  学校已经不上课了,他回老家做逍遥派。有一天,他在游街的黑帮队伍中看到了刘校长,两人有过一次眼神的交流。但他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校长有没有认出他,通常,学生都能认出校长,而校长却不能认得每一个学生,毕竟他已经毕业五年了。

  学生们批判刘校长业务挂帅、走白专道路,反对突出政治,好像他是中国赫鲁晓夫派过来的,其实他只是在尽校长的职责,着重抓了教学质量而已。那个年代大学少,读中学并不都是奔升大学去的,主要还是学习科学知识。在他的理念引导下,江中的老师并不热衷猜试题,甚至以猜题为耻辱,他们只是实实在在地向学生传授基本功,为学生走向社会打下扎扎实实的知识基础。

  他在晚年盘点自己的一生,当过会计、烧过石灰、做过炸药、设计水泥生产线、改行做机械工程师,所用到的知识,追根溯源几乎都来自高中三年的学业。甚至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靠的也是中学的基本功,与大学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学的学科太过专业,除了学到的科学研究方法,在实际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用场。他和他的中学同学们一样,很感激当年给他们传授知识的老师,感激敬爱的刘校长。高中三年是人生的真正关键时期,有这三年的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能应付。他相信,即使当年批判过刘校长的学生,也会在自己的人生脚印中,领悟到中学阶段深深的痕迹。

  刘校长后来调到浙江师范大学工作,与他工作在同一个城市,他和校长一家有了较多的交流和沟通。刘校长对他们一家有恩,他永远记得。他的岳父蔡老师是当年江山的第一个蒙难者,在刘校长复出之后,曾经为蔡老师落实政策、家属享受待遇竭尽全力。他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刘校长,以自己在职之身,帮助已经离休的校长解决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问题。

  刘校长在浙师大似乎有点郁郁不得志,他眷恋的还是中学,那里他才是定海神针。如果不是十年荒废,他和他的中学会向社会输送更多栋梁之材。校长相信,那些造反的娃娃,如果不是接反了电源,应该会有更好的前途,会有更多人成为社会精英的。

  他问校长,当年他的学生那样对待他,他是否记恨他们。校长摇头说不会,“这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没有责任。”“学生犯错误,归根结底是教育出了错。”校长又追加了一句。

  他理解校长的宽容,但他不同意说学生们没有自己的问题。

  他回想起在运动初期,自己也参加过各种批评会,高呼打倒校长的口号,固然是大势所趋,情有所迫,但内心深处,就像顽童用弹弓射碎街灯,不是有过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吗?人们乐于看到美好的东西被毁灭,革命打开了潘多拉的盒盖,放出了人性的恶这个魔鬼。

  他想起了柏林墙射手案的故事。柏林墙倒塌两年后,守墙卫兵亨里奇受到了审判。在柏林墙倒塌前,27岁的他射杀了一名企图翻墙而过的20岁青年。亨里奇的律师辩称这些卫兵仅仅是为执行命令,别无选择,罪不在己。然而法官赛德尔却不这么认为:“作为警察,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准是无罪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此时此刻,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权,这是你应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这个世界,在法律之外还有‘良知’。当法律和良知冲突之时,良知是最高的行为准则,而不是法律。尊重生命,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最终,卫兵亨里奇因蓄意射杀翻墙青年,被判处三年半徒刑,且不予假释。

  他想,现在政治层面的账已经结清,没有人会追究当年我们这些学生的法律甚至道德责任,绕不过去的其实是我们自己的良知。我们也有这“枪口抬高一厘米”的问题,在批斗校长和老师时,我们非要把他们的头皮按得那么重吗?非要对他们进行各种人身侮辱吗?非要往他们的项颈上挂五十斤的重物吗?四十斤、三十斤行不行?象征性地挂个牌子行不行?或者,在当时,我们根本就不是法官所说的“一个心智健全的人”。

  他对校长讲了这个一厘米的故事。刘校长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还是教育的问题。”他理解,校长说的或许是广义的教育。

  望着刘校长苍老的面容,他仿佛看到了他身上发出的人性光辉。他想,刘校长真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又能怎样?他的人性光辉有多少能抵达他当年的那些学生?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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