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黑压压的野蜂漫天飞，空气如波浪般振动。

　　这是故乡老屋里的一群野蜂。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一阵心酸：老屋怎么成了蜂窝了呢？待亲眼看到，才知道自己离开老家已经很久了。

　　奶奶还在时，若隔段时间没回去，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奶奶或站在村口踮脚张望、或与邻居唠叨对我们的惦念、或在老屋里来回走动期盼我们回家的场景，心里不免会有负罪之感，立时丢下手中的活，或改变行程往老家赶。那时的老屋于我们而言，还有着浓浓家的味道。

　　后来奶奶离世，铁锁把门，躺椅空卧高堂，扫帚孤零零地斜靠在角落里……我便邀退休在外的公公回家。公公抱着“落叶归根”的憧憬回来了，还带回了大都市特有的作息。清晨，他迎着清新的空气，在田间小道散步；白天，他拎袋鱼饵带上鱼杆，坐在门前小溪里整日垂钓。在十几户家乡人的眼里，公公俨然成了“闲人”、“富人”。于是，他们起先只是向公公借点零花钱，然后塞一把菜、几根葱给他；后来，左邻生病、右舍建屋，都会问公公“救急”。在省城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公公，不适应这种“乡情”，便又进城了。

　　如今，通往老房子的几条路，己完全被草木封锁，仅剩一条勉强可绕行的路，也是荒草丛生。房前屋后，藤蔓恣意生长到水泥走廊前，甚至钻进水泥缝隙里。树木发疯似地遮住了琉璃瓦，狂风打碎了窗户玻璃，碎渣撒满一地，野蜂便得以在房间衣柜里安了家。

　　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建议用艾草熏，有人则说蜂是好兆头。我打开衣柜，只见鹅黄色大灯笼似的蜂巢，像倒挂的金字塔，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蜜蜂。天啊，这宫殿似的建筑就是它们的家园？这么小小的蜜蜂，得付出多少劳动，才能将家妆扮得如此富丽堂皇！谁忍心用烟火熏？于是雇了养蜂师傅，用蜂桶将蜂收起来。

　　师傅先将蜜蜂赶出蜂巢，只剩片片巢脾挂在柜顶，它们像晶莹的钟乳石，又似剔透的冰雕，十分漂亮。师傅将巢脾移进蜂桶后，把割下的盛蜜的巢脾交到我手里。我托着由无数个半指深、筷子般大的“玉杯”凝成的蜂脾，掰下一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蜜顿时像喷泉般柔柔滑滑地充满了口腔，浓浓的甜味直钻心底，纯纯的清香沁入脑门。这纯真的香甜味，让我想起小时候用草茅芯吸出的茶花蜜、从松树毛上抠下的露珠糖！长大后总觉得从市面上买回来的蜂蜜少了点什么，这时才明白，原来缺少的是埋藏心底多年的乡味！

　　蜜蜂聚成一簇、汇集一堆，怎么也赶不进蜂桶，只是嗡嗡嗡地奔走相告，呜呜呜地深情呼唤。师傅也说这是他迄今为止遇到最难收的一群野蜂，格外恋家。是的，它们俨然老屋的房主人。念及此，我对它们油然滋生出亲人般的疼爱，嘱咐师傅别惊吓到它们。我又担心那些在外采蜜的野蜂找不到新家，便把衣柜里的杂物清理干净，将蜂桶仍然安放在衣柜里。

　　这群野蜂成了我的牵挂。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驱车回到老家，还没打开房门，就急忙趴在窗口聆听，没有动静。难道是飞走了吗？我打开门后急忙直奔蜂桶前耳贴桶身，只听一阵阵“呼呼呼”的声音传来，悬着的心才放下。我给它们倒上满满的一碟白糖，生怕惊扰了它们，又轻轻地走开了。

　　“围个半人高的夯土墙，院内种花植树，室内装修成田园般的素雅色调，捧本书沉醉在轻音乐里。”爱人常这样设想将来退休在家的生活，他要把老屋装扮成武陵的桃花源、北京的四合院。

　　望着眼前静谧的山村，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在城里安家了，留在村里为数不多的老人们，正像这村庄一样渐渐衰落。故乡的老屋是我们心中的一座精神家园，然而，多年在城里生活的经历，使我们都成了很难重返故乡的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