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家乡的那棵老柳树，始终是一个谜。

　　说来奇怪，据说当年我的太爷爷也不知道老柳树是什么时候落户故乡河畔的。反正打我爷爷出生起，它便已独自虬曲在河岸边的石头缝里。村里的长辈说，可能是春潮涌动时，河伯送来的；也有的说是哪只好事的小鸟叼来的；更有离谱的说是牛粪里长出来的——不过，我倒愿意相信，她是牧童的鞭子点化而成的。反正她就那么生了根、发了芽，待人发现时，早已葱茏成一棵树，倒映在水波里，连河流都能淌出碧绿的汁液呢！

　　江南的春多情，家乡的土养树，不得不感叹呐！

　　少年时，我便喜欢在春烟青雾里寻柳，看柔条在春风中含情摇曳，将丝丝缕缕“秀发”披散在绿波上。看奶奶家新孵的小鹅小鸭，成群结对地在鉴影的水面上寻寻觅觅，将疏松如针的鹅黄羽毛，向四周舒展，错把嫩黄卷曲的柳叶儿，当作嬉戏的同伴，不时地用小扁嘴巴亲一下，又害羞地呷呷飘散。在柳条婀娜的帘幕下，我和小伙伴们的保留节目又如期上演了，戴上柳枝编的帽子，隐遁于河里，徒留一顶顶的柳枝帽在河面上一潜一伏，英雄不问性别，虽是女孩子，在老柳树和河流的簇拥下，少年的我也美美地过足了“八路剿匪”瘾。当桃花水涨时，柳条已是翠绿，绿云缤纷最念春。

　　渐渐长大的我，褪去少年的毫无顾忌，却依旧会情不自禁地依偎在老柳树柔软的胸怀，如同依偎在妈妈的怀抱一样，任杨柳纤嫩的手指轻轻滑过我渐长的秀发，再看水波里的自己，笑嫣如桃花，眉飞似柳叶，眼若春水涟漪，心有蜜水一湾，云悠悠，意满满。正得意着呢，一阵风吹过，河面上的我又让恼人的春风给吹散了。啊呀！那河中的可人儿，终究是我，梦一场！

　　故乡的杨柳树呀，就这么默默注视着我成长。看我穿着花衣衫，以河为镜，孤芳自赏；看我揣着录取通知书，背上行囊，求学四方；看我着一袭婚纱，前呼后拥，做了新娘……

　　多少年后，我在夜深人静时卷一册唐诗宋词于灯下，轻轻陪着女儿吟诵：“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恍若置于金碧山水，一片空濛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家乡那棵老柳树给予的。

　　老柳树一定教会了我什么，即便在她终有一天因家乡河道改造所需、与我天各一方时，我始终相信她一直以一股不曾远去的、难以言说的力量流淌在我生命的血液里，就像故乡的河水那样从秋流到冬，从春流到夏。弯弯清澈，生命便也素简如花。

　　已是三月，又到春天。今年，我一定要带上女儿，在当年的河畔，重新植上一株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