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共打一把伞，悠悠走在母亲故乡的小路上。一棵老樟树、一个大池塘、一条田间路，父亲一边走一边与我说起母亲曾经的故事。印象中一直沉默寡言的父亲，就这样与我一左一右，行走在这如画般美丽、静谧的乡村正月初一里。

　　正月初一去舅舅家拜年是我们家的惯例，然而，提议去看看外婆家的老屋，则是因为姐姐的女儿从没见过有天井的老房子。在我的印象中，那所老房子的前面有一片宽阔的田地，穿过这片田地大概需要20分钟。上幼儿园时我被寄养在外婆家，每天上学、放学都要沿着那条田间小路，穿过那片小时候觉得像海一样宽阔无边的田野。以至于到现在，我还会偶尔梦到整片整片奇怪的无边无际的景象，像海，又像田。

　　阡陌交通，一块块稻田被小路隔开，像豆腐似的，被切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然而，若是站在远处一眼望去，这片田地则广阔无边得像要把人淹没。小路着实是小，狭窄得只够一个人通过。若看到有人远远地挑着担子走来，便要在交叉路口就早早地停下脚步，等着让他先行。踩在小路上，被雨水浸润得疏软的泥土，夹杂着细细的沙砾，稳重厚实。若是晴天有霜冻的时候，泥水结起冰棱，踩下去会感觉到明显的凹凸不平，伴随着冰棱破碎的“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待天气渐暖，常有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花冒出来，朴素、可爱、清新，与大片大片的田野遥相呼应，和谐应景，美不胜收。两旁郁郁葱葱的杂草，偶尔会霸道地占领“交通要道”，这时年幼的我便会调皮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大步跨过去，然后回头看看仍完好无损的野草，开心得像是征服了全世界。

　　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细雨，但我们仍兴致勃勃地打着伞向老房子行进。我想独自抄小路就近走，奈何十几年的时间早已让那片村庄换了模样，而自从外婆过世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老屋。于是只好拉上认路的父亲，带我走过那条田间小路。

　　走到田边才发现，这一整片都被规划改造成梯田了，中间一条足有3米多宽的马路，马路两边是统一的绿化带，一直向下延伸到村里，淹没在房子与房子之间。站在马路地势高的这头，整片梯田和村庄交相辉映的景色尽收眼底。沿着大马路往前走，两旁稻田里还残留着灰白色的稻茬。几只麻雀低头啄着，像是在寻找什么，等人一走近便拍打着翅膀飞起，但飞不了多远，便又降了下来，依旧在空荡荡的田野漫步。偶有几块田里种上了油菜，绿油油的，映衬得田间小路更加清晰透亮。

　　池塘处在离村口不远的位置，再往里走，在村口第一户人家的拐角处便能看到那棵老樟树。“它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吧，现在都被上牌了呢，不信你瞧瞧去，”父亲说，“那个池塘，你妈小时候还掉进去过。”“真的啊？什么情况？”我一下就来了兴致。父亲憨憨地笑笑，断断续续跟我讲起了以前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日子。我挽着父亲，跟他躲在同一把伞下，安静地听他诉说着悠悠往事，慢慢地往池塘和老樟树走去……

　　“回家的路你走过无数，田间的禾苗青了又绿了。可那条小路仍横着，仍然是冒尖的石块跟石块间的小草。二十多年了，总无法理解这条路……”一位傣族作家的散文里这样写道。看来，这样的“田间小路”到处都有；而这样的牵肠挂肚，即使小路不再狭窄、田野换了新装，只因不变的是那些走过小路的青春岁月而永远也难以释怀。

　　父亲仍是想起一句说一句，衔接得有些生硬。但从他那零零碎碎的描述中，我依然听出了他为新的一年来临而开心的背后，不易察觉的“又老一岁”的无限感怀。

　　时间都去哪儿了？　从前，走在这田间小路上，我的梦想是穿过这片广阔的田野去看外面的精彩世界；而今再次驻足，我想起的却是我的父母！曲折的小路，正如他们崎岖坎坷的人生，承载着的是他们愈走愈远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