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水缸是居家必备之物。无论是穷家还是富户,厨房中总有一只水缸,区别只在于体积之大小、质地之好坏而已。
虽然我无法确定祖宅中的大水缸已阅过多少春秋,但它曾被我的曾祖母、祖母所钟爱是可以肯定的。想当年,水缸里没有水,与米瓮中没有米一样,总让三寸金莲的老太太发愁。
大水缸本是放在老厨房灶台边的。水缸边还立着一根木桩,上面顶着一只长柄毛竹筒。祖母烧饭、炒菜、刷锅,都用毛竹筒从水缸中舀水。原先在院子北边小门口有井,可惜“合作化”之后,某生产队在近处挖了个大粪池,这口井就成了臭水井,所以我家必须到30米外的井头巷去挑水。遇到干旱的年月,井水浅得连井桶都无法翻身,挑水常常要排长队,甚至半夜起床挑水。
祖母是个小脚老太太,她不会挑水。挑水扁担两头的铁链子弯钩太长,我个子矮,也根本挑不起一担水。我们只会用井桶吊水,吊水的绳索又长又滑,吊上一桶水,有时手掌心都会磨红磨破。靠我们自己的能力,要想装满一大缸水,是很困难的。
古宅中的水缸,装的不仅仅是水,它还见证了我家一代又一代先人的生活起居,并体验过漫长岁月中的世态与人情。
我的婚姻与大水缸也有密切关系。初中毕业之后,我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上五台山种树。家中只有年事已高的祖父祖母,家门十分冷清。有一位童年时曾在我家居住过数载的年青小伙子,从部队复员之后,经常来看望我的祖父母,并帮着干些挑水之类的体力活,水缸总是被他装得满满的。祖父母很喜欢这个勤劳能干善良的小伙子,后来,他就成了祖父母的孙女婿,也就是那个一辈子与我相守的人。水缸恰是这段往事的见证者。
自从祖母去世之后,祖宅有很多年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任凭蚁蛀虫咬、风侵雨蚀,祖上留下的家什被损坏遗失殆尽。唯有大水缸由于笨重巨大、搬动极为困难,才幸免于难。
现在家里的厨房已放不下这口大水缸了,我只好将它挪到厨房外面靠南墙的一个角落,与30盆兰花为伴。我们又在厨房屋檐头开了一个出水口,一到下雨的日子,小屋顶的雨水汇集到一起,瀑布似地从檐头倾泻而下,在水缸中飞珠溅玉,景色颇为壮观。
水缸中积蓄的雨水,最适宜浇花浇菜。夏秋季节,别处的剑兰往往会被阳光灼伤而枯萎,而养在大水缸边的则长势最好。水缸就像一个聚宝盆,让祖宅中的一草一木都得到格外的照应,总让我对它生出无限的欢喜心、感恩心。
看见这口古拙粗笨、代代相传的乌磁缸,我就会想起少年时代排队吊水挑水的日子。现在虽然有了自来水,用水方便极了,但小院中的水缸仍然是我的心爱之物。社会的变迁和人事的更替,无损水缸本身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