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夏天,我迷路过一回。
农村的“双抢”季节,白天火热,晚上才凉快些,泥鳅黄鳝也纷纷从淤泥里钻出来,享受清凉。
天黑后,我和邻居小伙伴提着煤油灯出去捉泥鳅黄鳝。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一条条的泥鳅黄鳝被钳进鱼篓,鱼篓上的绳子也渐渐把腰身勒紧,我们决定见好就收。但上了田塍,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们盲目往前走,突然被一座坟墓挡住了去路,吓得落荒而逃;换一条小路走,没走几步,又被一座坟墓挡住了去路。我们索性原地坐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朝有灯光的方向走去,这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回到家时,大门虚掩着,轻轻推进去,黑咕隆咚的。我正想摸黑寻找开关,电灯却刷地亮了。是母亲。她从竹躺椅上站起来,轻轻地责备我:“几点了?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爸去找你了。”
许多年后,我也当了父亲。有时儿子回家“晚点”了,看到老婆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套上外套去客厅沙发上坐着,听到小心翼翼进门的儿子有些奇怪地问他妈妈:“还没睡啊?”我就会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次迷路,想起躺椅,想起母亲。
没想到老婆都这么大了也会迷路,而且还是在大白天。
那是2007年4月,我感觉胸口有些憋闷。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胸部有阴影;再拍片,做CT,病情不明,但“疑似肺癌”四个字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医院建议“继续住院观察”,但老婆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决定:去杭州复查。就这样,我住进了浙江医院。
将要做肺部穿刺手术时,我躺在手术台上,看到老婆努力踮起脚,想越过手术室隔断墙下截毛玻璃的阻挡,看清里面的手术情况。
结论要第二天下午四点才能拿到,老婆两点刚过就去医务大楼排队等候了。我留在病房里看早报。大概四十分钟后,接到老婆的电话:“喂,喂,快来接我一下,我找不到回病房的路了!”
不可能!病房和医务大楼只隔了两百米不到,怎么可能迷路呢?
我跑到一楼走廊出口,看到老婆在东边围墙下急得团团转。听到我的喊声,她朝我边跑边挥舞着诊断书:“没事了,你没事了!是炎症假瘤,回去挂几天青霉素就没事了!”
我从她手上接过诊断书,发现上面满是汗渍。原来老婆拿到诊断书后,激动地两眼一直没有离开诊断书,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以致于走错了方向,迷了路。
出院回家后,生活平静如初,我和老婆之间依然会拌嘴吵架。但每当我想与她争辩时,总会想起她在浙江医院的那次迷路,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降低分贝,选择投降。
我想,每一次迷路经历的背后,都有一段美丽感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