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整理旧照片，忽然，一祯小小的颜色已经泛黄的老人寸头照映入眼帘。拂去尖埃，凝视片刻，一个久违了的称谓不禁脱口而出——奶奶！

　　奶奶已经去世几十年，我想这张照片，是她留在世上唯一可供后辈瞻念的东西了。望着亲切而慈详的奶奶，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忽然想从这找到照片以外的东西：摄取于何时？奶奶的姓氏？可是，除了岁月在此留下的点点斑迹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哦，奶奶叫什么名字呢？记得曾经问起过奶奶，当时奶奶从沉浸在儿孙福的情态中回过神来一怔，那张饱满沧桑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腼腆的笑，然后是将我们紧紧地挽在身边，她终于没从那张不知唤过多少个别人名字的嘴里，说出自己的姓名来。

　　也记得曾经问起过父亲。父亲从忙忙碌碌中抬起头来一愣，然后是一句“问这干吗？”的反问。父亲也没能使我如愿。现在想来，不知是父亲当时一时也说不出奶奶的名字，还是认为我问得不恭而不屑回答。

　　还曾记得，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都管奶奶叫奶奶，与我父辈爷辈一般年纪的，都叫奶奶为二婶。只是从没听见有人叫过奶奶的名字。

　　我想，奶奶一定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字。小时候，她的父母，一定亲昵地叫过奶奶的名字，叫她洗脸，叫她吃饭，叫她睡觉；当她被塞进一顶大红花轿，抬进陌生的爷爷家时，奶奶的婆婆，一定叫过奶奶的名字，要她洗衣做饭采猪食；而每当夜深人静时，爷爷也肯定亲昵地唤过奶奶的名字，给她以温暖和安慰。只是奶奶的命太苦，嫁给爷爷19年后，爷爷给她撇下五个年少的孩子，便撒手西去了。从此，奶奶的名字大约就被厚重的岁月慢慢地尘封了。

　　常常有这么一幅图景在脑海映现：门口的老柿树下，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坐在那把与她年纪一般长的老木椅上，纺着似乎永远也纺不完的线，当那些细细的线在她手中交织出一道如谜的风景时，奶奶那颤悠悠叫喊我们的声音，就会在屋前那片竹林里声声回旋。不一会，狂野了一天的我们一个个就会从竹林里钻出来，汇集到奶奶的身边，一同走进炊烟正起的房屋里。我不知道，年迈的已带点糊涂状的奶奶，叫起她八九个孙子孙女的名字时，竟叫得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清晰，那样的一个不漏！我也不知道，这些长大的孙儿们，如今有哪个能说得出奶奶的名字？

　　哦，奶奶，您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再去问母亲，母亲茫然地摇摇头，再去问伯父伯母们，他们也浑然不知，而本应该有记载着奶奶名字的墓碑里，也只有一个爷爷之妻的名份！

　　我终于没能知道奶奶的名字。奶奶的名字，随着爷爷、伯父伯母、父亲母亲以及她自己的消失而永远地消失了。所幸的是，我们还拥有一张奶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