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小长假，阳光分外好。因为我的父亲曾经在清湖中学当过老师，原清湖中学退休老师，我父亲的老同事特地为我送来一本厚厚的《清湖中学（四中）历史回顾》。我仔细看了一遍，又与原清湖中学几位长者攀谈起那些久远的、平凡的、琐碎的往事。
背景是十年文革结束，高考制度恢复。所有的年轻人，适龄和不适龄的，都希望来挤高考这座独木桥，借此脱掉草鞋，改变命运。但是十年浩劫，学校教师匮乏，像清湖中学这样一座处于农村的学校更可想而知了。
就在这个时侯，姚成喜、周张乔先后任清湖中学校长、副校长，为了让高中班的同学有老师上课，学校可以正常运转，他们翻山越岭、甚至越出县境，跑田间地头，四方寻问，像找地瓜、找萝卜一样去找老师。有的在田间耕地，有的在工地做泥水匠，有的在家户做油漆工，还有的给人家酿酒等等，先后聘请了十七位。大家都觉得奇怪，这类人怎么可以当老师呢？
是的，可以想见，当时聘请这些社会闲散的知识分子，持反对意见的人实在不在少数，是冒大风险和承受相当压力的。但他们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想尽办法说服了当地政府领导或有关单位的领导。把他们请到清湖中学走上讲堂。
但恰恰就是因为有这些教师的参与，在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里，创造了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1979年至1982年连续4年，大中专上线人数名列江山县前茅。1983年高考上线78人，居全县农村县属中学之首。81年高一年级四个班中，有三位同学在1994年被评为江山市科学技术拔尖人才。1977年至1983年的招飞中先后输送了6名同学进空军预备学校和空军航空大学学习训练。历年毕业生中，有荣获全国劳动模范，获“五一”劳模奖章的郑需璜；有任公安部某局领导的刘明芳；有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为航天事业做贡献的周金明；有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副主任、理学博士周世良；有荣获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金振忠等等，这不得不说是清湖中学教育教学的奇迹。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些泥水工、油漆工、酿酒工，住茅棚用三块石头当灶台的是些什么人：
邱茂森，龙游人，毕业于无锡国学专科学校，是龙游中学创办人之一，也曾任过江山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因个人历史问题而回乡务农。被聘为语文代课教师。
因“胡风案”而被遣返回乡的袁路夫，原先后在上海《大众电影》杂志社当编辑，及湖南省文联作协工作。聘为语文代课教师。
当年在民间为村民酿酒的毛永国，长于文史、书画，也被聘为语文代课教师。
清湖本地有一位青年泥工匠，刻苦自学数学、建筑结构力学等，被聘为数学代课教师。后被评为数学高级教师，连任四届市政协委员。曾翻译了数学著作《速成微积分》。
吴剑痕，江山源口人，曾是西南联大学生，从军抗战，为美军飞虎队随军翻译，建国后曾任教师、文化干部。因故被遣返回家。被聘为英语代课教师。
还有得到浙江省教育学院专家赞扬的英语代课教师林纪月、周佐青，北京医科大学肄业在家务农的王振兴，被聘为化学代课教师等等。
我在这里引用已故徐国华老师《清湖中学忆旧》中的一段描述：
“正是这样一些担当繁重教学任务的‘代课教师’挑着清湖中学教学工作的大梁。他们中，有的长期在家种田，有的做泥水匠，有的当油漆师，还有酿酒的，在外地跑供销的。他们中不少有大学文化，有一学之专，有一技之长。原本无意从教，是老姚他们“三顾茅庐”凭着一颗求师若渴、唯才是用的赤诚之心，深深地感染了他们。老姚并没有惊人之处，也没有惊人之举，他至平至常。然而，正是在他那包容一切的长者风范和不斤斤于一己之苦乐的品格感召下，全体教师聚焦在一起，辛勤耕耘，获得了累累硕果；一批批莘莘学子负笈而来，学成而归；一批批农家子弟跨进了大学校门；校园四周的围墙在延伸，操场在拓展，树木花草日益繁茂……”
徐国华老师作为清湖中学氛围的亲历者，字字句句用情深切。它使我想起另外一个奇迹。
十六世纪前后，意大利有个城市叫佛罗伦萨，这个城市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出现了一大批世界顶级的思想文化艺术巨匠，像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但丁、薄伽丘、拉斐尔、伽利略、马基雅维利等等，这个城市由此获得欧洲文艺复兴发祥地美誉。这个城市所带给我们的思考是，为什么这个地方可以出现这样集聚式的人才喷发？如果这个城市的人天生聪明，那是不是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应人才辈出，源源不断，好像不是。如果这仅仅是一个特例，那么，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可以办到，我们中国的某个城市可以办到吗？
我们对那一个时代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了这样一些背景因素，当时作为城邦制的统治者美第奇家族做了几件事：修建各种建筑收藏艺术品，建造柏拉图学院、雕塑学校、公共图书馆等，给大众提供了一个高品质的审美场所；遍请四方学者、名流，为他们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学术交流与灵感碰撞的平台；支助了一大批艺术家与工匠，其中最著名的是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伽利略。
美第奇家族无意中开创了文化整合的最佳模式，让艺术家与知识进行整合，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给艺术家提供了广泛的阅读面；让艺术家与思想家、各种学者、名流进行碰撞整合，那就是文化沙龙；让艺术家与资本进行整合，那就是对艺术家、思想家进行赞助，帮助他们解决衣食之忧，更重要的是，以资金支持他们把许多绝妙的想法转化成作品。正是这种难得的整合，当时文化艺术获得了最自由的发展空间和最肥沃的成长环境。（我们知道，历史上无数天才的文学艺术家大多生前潦倒而死后成名，这是因为他们缺乏谋生的手段，更不用说去追求心爱的艺术了）于是，佛罗伦萨成为各种艺术灵感的初生地和发酵地。从而使一大批文化艺术巨匠喷涌而出，而佛罗伦萨也由此成为独一无二的文化圣地。
诚然，这两个事例自不可同日而语。但有一点很相似，那就是因为爱才而使人才集聚，而由此创造了一个原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那么，如果清湖中学的这种精神一直得以持续呢？它能不能成为像佛罗伦萨那样的文化圣地？我们不知道。但它可以培养更多、更杰出的类似的人才，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我为自己分管教育的任上竟然没有关注到这样一所学校而觉得万分遗憾。
那个已经消失的清湖中学告诉我们，想要做出不同寻常的业绩并不难，难的是领导者要有不同寻常的胸怀和胆略，敢于做人所不敢做，你敢吗？
对人才的厚爱可以产生奇迹。但你敢用人家都不敢用的人才吗？这种决断其实是身为领导者最重要的决断。但通常不为人认识，所以就很容易被忽略。
清湖中学曾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这是这个校园对江山的最大贡献。
清湖中学虽因学校布局调整已不存在，但它的精神会一直植根于那一代学生的记忆里直到永远。
清湖中学的这种尚贤精神，在并非刻意为之的情况下曾经创造了一个奇迹。我们由此可以相信，这种精神是江山传统里一直就有的。那么，它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某个时间，某个地方一定还会再出现。让我们拭目以待，并在它出现时给予宽容、支持和呵护。这是《清湖中学（四中）历史回顾》这本书所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意义。
在此，请允许我向所有在那个校园里奉献过青春热情和智慧的人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