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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记忆

来源:今日江山    作者:del_user_4407     时间:2011-11-02 08:28:54    「我要投稿

  下午四点,在校门口接到七岁的外孙女。问她饿不饿,她反问我,什么叫饿?向她解释,饿就是想吃,肚子很难受,会“咕咕”叫,像痛又不像痛,像猫咬。她亮圆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问:怎么会有猫?越说越说不清楚,“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饥饿只能靠亲身体验,不能用语言准确地表达。

  看着外孙女胖嘟嘟可爱的脸,忽然就记起在朋友家看到的一个场景:朋友的儿子在强迫女儿吃饭,打一下吃一口,含在口里不下咽,女孩的母亲在旁边哄,答应女儿再吃三口明天就带她去少年宫。现在的父母只担心孩子不想吃饭,这一代人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

  岂止少儿不懂饥饿味,大人何尝不如此。不同时代面临不同的问题:五十年前是吃不饱的无奈,现在是不吃饱的追求。电视上介绍养生之道,五花八门偏方多多,共有的一条:不要吃饱。甚至有名噪一时的江湖养生学家,告诫人们要吃树叶啃树皮,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

  我想起了上世纪六十年代。

  那三年的大饥馑,非亲历不能想像,它曾经在我们这一代的心里烙下永生难忘的印记。现在拍那个年代生活的电影,是那么虚假,最大的困难,是无法找到足够的合适的面黄饥瘦的演员。

  现在我们经常会听到养生专家的告诫,什么什么食品高脂肪高热量高卡路里,对人体很危险。其实我们当年缺的正是这些,只是讲不来这种种名堂,只知道饥饿,除了饥饿,还是饥饿。那个年代,有一种瘟疫叫饥饿,有一种疾病叫浮肿,腿上一按一个坑,半天不肯复原。为了渡过难关,成立了全国“瓜菜代”领导小组,组长由共和国总理亲自担任。在吃完田野的老鼠和蛇之后,人们在发疯地寻找粮食的代用品。种种新发明风靡一时:“双蒸饭”、“小球藻”、“跃进糕”(一种米糠和榨油下脚料混合制成的糕点)。为了减轻体力消耗,专家写文章,指导大家要多晒太阳少活动。教育部规定,中学减少课时,可以不上体育课。

  那时候,城里人都有单位,单位都要学习,学的都是国内外大事。人人都在讲革命大道理,但是每个人都像北极熊,脑子里成天想的其实是怎么找到吃的。肚子告诉我们,需要解放的首先是我们自己。现在的年青人不明白,吃不饱肚子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和无奈。

  我们曾经因为饥饿而失去人的尊严。不少人因为饥饿而失去了生命,也有人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为的是结束难以忍耐的饥饿,或者是为了省下自己的一份让亲人能得以苛延残喘。

  最悲惨的是那些拖儿带女、背井离乡逃荒到城市的饥民,他们大多是从安徽一路乞讨南下的。受到当地民兵盘查时,他们会窸窸窣窣地掏出人民公社的介绍信,证明他们家乡确是遭遇了天灾;并非逃亡地主之类的坏人,出来是为了逃避革命的惩罚。在异乡漂泊,他们没有收入,没有居所,靠着好心人的施舍、靠着在垃圾和水沟里不停地寻觅,捱过一天又捱一天,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捱到返回家乡的那一天!

  正是青黄不接时节,也许是我们的小镇有乐善好施的名声之故,在某一天突然涌来许多安徽凤阳的难民。其中有个大汉带着一对六岁以下的儿女停留在我家门口。祖籍徽州的父亲尽其所能地给同乡以接济,那汉子和父亲说了一通家乡话。父亲听后只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说不得半个字。后来父亲告诉我,那汉子全家出来时原来有六口人,他的母亲、妻子和一个小孩已经在路上倒毙在异乡。

  毕竟小镇是小地方,大家也都不宽裕,粥少僧多,后来的乞讨就愈来愈难了。

  有一次,我看见那汉子正在乞讨。只见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到一家店铺前,站定了。汉子朝店铺深深鞠了一躬。过了一会儿,他拿过大一点小孩手上的半截砖头,朝自己额头“砰”地一声。过一会儿,又是“砰”地一声。汉子不断地朝额头一次次砸去。慢慢地,额头上渗出浓稠的血,和着砖头的灰泥流向脸颊,好像一条不断伸长的蚯蚓爬在脸上。他把终于要到的半碗薯米饭让两个孩子用手抓着吃,绝望的眼神中闪过些许柔和的光,摸摸孩子的头,拿起带着血迹的砖头,寻找下一家最近几天没有叨扰过的店铺。我永远忘不了亲眼见到的这一幕。尽管我至今也没有弄懂,为什么种粮食的人会因没有粮食果腹而倒毙在田间?甚至需要他们远走他乡才能抵抗饥馑?若干年后,我读到凤阳小岗村包产到户的故事,我想,要是那汉子能活着回家,他一定是签下生死文书的积极参与者吧!

  和他们相比,我们城镇居民就幸运得多了,毕竟国家还能保证我们每人每天有八两干粮食。当然我们也会常常挨饿,我自己就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饥饿的记忆。

  那是在1961年的春天,学校安排我们高二的男生去离城二十多里的大山扛木头。天还没有完全亮开,我们就早早出发了。到了目的地,我寻了一根碗口粗的杉木往回走。扛着七八米长的木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下坡,我才知道这不是一份轻松的活。木头呈水平状态是走不了路的,必须与山路的坡度大体一致,这就耗费了我不少的精力。休息时,我只能让木头的一端抵着地,木头和人作人字状相互撑持,因为我知道,如果让木头下肩,我就无力再将它扛起。经过一番折腾,加上远路无轻担,到了离城约五里的地方,我只是在一步一步往前挪。我感到浑身乏力,饥饿袭击了我。

  我突然全身虚汗直冒、眼睛发黑、四周都是发亮的金星。当我想抓住路旁的小树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捏不紧拳头。我很难用语言彻底地、准确地描述清楚,只是觉得胃真的很难受。山间小路两旁没有任何可供填肚皮的东西,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同学刘祖江出现在我面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两粒水果糖。他说……

  我哪里由他说,急急地将两颗糖夺了过来,一起塞进嘴巴,狠狠地吮啜了一口,糖水立刻湿润了口腔,顺着喉咙慢慢地往下流,明显地感到它沿着食管走进了胃,向四处弥漫。顿时浑身都有了力气,眼前的金花消失了。天也忽然亮了许多,树也绿了,草也清了。我看着刘祖江,他也好像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可爱。五十年后我们都垂垂老矣,他的那两颗糖,他的灿烂的笑容,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宛如就在眼前。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糖果的滋味,虽然它只值一分钱。

  当年的饥饿已经成了历史,而历史,不是用来遗忘的。

  每当有小孩哭着闹着说不要糖果只要巧克力时,我都会想起这个故事。缺少刻骨铭心的饥饿感觉,简直就是缺少一种幸福。有了饥饿的记忆,才有抗争逆境的动力;有了饥饿的记忆,才有发达而不忘本的清醒;有了饥饿的记忆,才会有入世济怀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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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郑小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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