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哈着手起床，然后忙不迭地跑到屋外“晒日头”时，一出门便看到母亲早已经在外面的空地里做鞋了。

　　母亲做的是布鞋，这样的冬日的早晨，母亲会把门板卸下来，放在两条长凳上搭成架子，把浆糊盆子放上面，开始做鞋。一双布鞋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把报纸裁的鞋样用浆糊粘到黑色灯芯绒布做的鞋面上，裁下来，再加上内衬，放在边上晾干，这样一双布鞋的鞋面就算成形了，如果能再在内衬里夹上一层棉花，那就是棉鞋了，在冬天里比单鞋自然又要好些。然后纳“千层底”做鞋底，不过这时已经有现成的胶皮鞋底了，不怕湿。然后是“上线”，就是一针一针地把鞋面纳到鞋底上去，纳的时候要注意加上白色的滚边和花色的鞋垫。最后一道工序是楦鞋，就是根据鞋的大小，用各种鞋楦让鞋鼓起来成形。这样的冬日的早晨，母亲用门板搭的架子上会摆满各式各样的布鞋半成品、木头楦鞋、鞋样，还有浆糊盆子。我是帮不上忙的，但在阳光下我喜欢去摸各种鞋子，如果碰到做的是棉鞋，我会把手伸进鞋子里，感受里面的暖意，然后想象着穿着脚上肯定很暖和的吧？

　　我之所以会经常这样想来想去，是因为我从没穿过棉鞋——母亲只做单鞋给我穿。母亲不善言辞，在这件事上她从没跟我说过什么，她最多在我摸那些鞋子的时候多看我几眼。我也从没问过，我想其中一半是缘于自己老实，一半也是懂事。因为我知道母亲做的那些鞋子，都是帮街坊邻居们做的。料子或者自备，或者由母亲代买，鞋子做了，母亲能赚些加工费，虽然是小钱，但也能贴补家用。母亲手巧，街坊邻居们都喜欢母亲做的鞋子，样子又好看又耐穿，这是儿时的我引以为豪之处。

　　记得一次有邻居让我母亲为她一双脱线的布鞋重新上线，上好线后母亲叫我给人家送去，要回两毛钱的加工费，母亲破天荒的“赏”给了我，那时刚好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舅舅在我家玩，我们兴奋地拿了钱直冲大街去买乒乓球，那时一个乒乓球9分钱，刚好够买两个，乐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

　　母亲生性倔强，不轻易服输。虽然她做事勤奋利落，农村里的插秧、割稻、采茶、种菜、砍柴等等粗活样样在行样样没有落下，但日子还是很艰难，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除了做鞋，母亲还在电影院门口卖过炒花生、炒瓜子，一包一毛钱那种，冬天的夜晚风总是很大，那种在电影院门口吹风的日子，现在回想肯定不好受。而每到清明节前，母亲总会去福建浦城一带的山上去采一种叫“艾”的野草，那是做清明饣果 的一种原料，然后想方设法省几个钱搭便车整麻袋地带回来，街坊邻居们也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会过来买一些去，东西自然也是便宜的，几毛几块钱的赚头而已。

　　母亲就这样磕磕碰碰地把我带大，日子虽然还是很难，但她没让我欠过哪怕一次学费，虽然那时经常有欠学费的同学。在她的生命哲学里，把我带大、供我读书是她的本分。但凡我的性格里还有一点倔强的成分，还有一点不轻言放弃的成分，那也是母亲给我的。

　　在这样的冬日的早晨，在带着自己的儿子去爬西山的路上，回忆母亲做鞋的故事，让我感到很温暖。儿子还小，跌倒的时候我没有去扶他，而他也很快在我的注视下爬起来欢快前行。我想，多年以后，就像我读懂当初母亲的目光一样，他也会读懂的我的目光的。